筆趣閣 > 三生三世枕上書(全集) >第3章 菩提往生(1)
    算起來時光如水已過了兩千七百年,其間發生了太多的事,很多記得,很多從前記得卻不怎麼願意主動想起,一來二去記得的也變得不記得了。

    避世青丘的兩百多年算不上什麼清靜,但這兩百年裏倒是很難得再想起東華,來到九重天,卻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看東華的模樣,並未將她認出來,她真心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

    她同東華,應的是那句佛語,說不得。說不得,多說是錯,說多是劫。

    第一節

    01

    後來有一天,當太晨宮裏的菩提往生開遍整個宮圍,簇擁的花盞似浮雲般爬過牆頭時,東華想起第一次見到鳳九。

    那時,他對她是沒什麼印象的。太晨宮裏避世萬年的尊神,能引得他注意一二的,唯有四時之錯行、日月之代明、造化之劫功。

    雖被天君三催四請地請出太晨宮爲太子夜華迎親,但他對這樁事,其實並不怎麼上心。理所當然的,也就不怎麼記得往生海上浮浪而來的少女,和她那一副清似初春細雨的好嗓子。也記不得那副好嗓子極力繃着笑,問一旁的司命:“那鍾壺山上的什麼秦姬,真的喜歡我小叔啊?”

    東華真正對鳳九有一些實在的印象,是在夜華的婚宴上。

    天族太子的大婚,娶的又是四海八荒都要尊一聲姑姑的白淺上神,自然不比旁人。天上神仙共分九品,除天族之人,有幸入宴者不過五品之上的十來位真皇、真人並二三十來位靈仙。

    紫清殿裏霞光明明,宴已行了大半。

    這一代的天君好拿架子,無論何種宴會,一向酒過三巡便要尋不勝酒力的藉口離席,即便親孫子的婚宴,也沒有破這個先例。

    而一身喜服的夜華君素來是酒量淺,今夜更是尤其的淺,酒還沒過三巡,已由小仙官喫力地攙回了洗梧宮。儘管東華見得,這位似乎下一刻便要醉得不省人事的太子,他行走間的步履倒還頗有些章法。

    那兩位前腳剛踏出紫清殿不久,幾位真皇也相繼尋着因由一一遁了,一時,宴上拘謹的氣氛活絡不少。東華轉着已空的酒杯,亦打算離席,好讓下面凝神端坐的小神仙們鬆一口氣,自在暢飲。

    正欲擱下杯子起身,擡眼卻瞟見殿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盆俱蘇摩花。嫩黃色的花簇後頭,隱隱躲了個白衣少女,正低頭做毛腰狀,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拎着花盆,歪歪斜斜地貼着牆角柱子沿兒,誠圖不引起任何人注意,一點點地朝送親那幾桌席面挪過去。

    東華靠着扶臂,找了個更爲舒坦的姿勢,重新坐回紫金座上。

    臺上舞姬一曲舞罷,白衣少女一路磕磕碰碰,終於移到送親席的一處空位上,探出頭謹慎地四下瞧瞧,瞅準了無人注意,極快速地從俱蘇摩花後頭鑽出來,趁着衆人遙望雲臺喝彩的間歇,一邊一派鎮定地坐下來若無其事地鼓掌叫好,一邊勾着腳將身後的俱蘇摩花絆倒,往長几底下踢了踢。

    沒藏好,又踢了踢。

    還是沒藏好,再踢了踢。

    最後一腳踢得太生猛,倒黴的俱蘇摩花連同花盆一道,擦着桌子腿直直飛出去,穿過舞姬雲集的高臺,直直砸向一念之差沒來得及起身離席的東華。

    衆仙驚呼一聲,花盆停在東華額頭三寸處。

    東華託着腮伸出一隻手,握住半空的花盆,垂眼看向席上的“肇事者”。

    衆神的目光亦隨着東華齊齊聚過來。

    “肇事者”愣了一瞬,反應敏捷地立刻別過頭,誠懇而不失嚴肅地問身旁一位穿褐衣的男神仙:“迷谷,你怎麼這麼調皮呀,怎麼能隨便把花盆踢到別人的腦門上去呢?”

    宴後,東華身旁隨侍的仙官告訴他,這一身白衣頭簪白花的少女,叫做鳳九,就是青丘那位年紀輕輕便承君位的小帝姬。

    夜華的大婚前前後後熱鬧了七日。

    七日之後,又是由連宋君親手操持,一甲子才得一輪迴的千花盛典開典,是以,許多原本被請上天赴婚宴的神仙乾脆暫居下來沒走。

    以清潔神聖著稱的九重天一時沒剩下幾個清靜地,一十三天的芬陀利池算是僅存的碩果。大約因池子就建在東華的寢宮太晨宮旁邊,沒幾個神仙敢近前叨擾。

    所謂的“沒幾個神仙”裏,並不包括新嫁上天的白淺上神。

    四月十七,天風和暖,白淺上神幫侄女兒鳳九安排的兩臺相親小宴,就正正地佈置在芬陀利池的池塘邊兒上。

    白淺以十四萬歲的高齡嫁給夜華,一向以爲自己這個親結得最是適時,不免時時拿自己的標準計較旁人,一番衡量,覺得鳳九三萬多歲的年紀着實幼齒,非常不適合談婚論嫁,但受鳳九她爹、她哥哥白奕所託,又不好推辭,只得昧着良心給她辦了相親宴。

    近日天上熱鬧,沒什麼合適的地方可順其自然地擺一場低調的相親宴。聽說東華帝君長居太晨宮,一般難得出一趟宮門,即便在太晨宮前殺人放火也沒什麼人來管,白淺思量半日,心安理得地將宴席安排到了太晨宮旁邊的芬陀利池旁。

    且是兩個相親對象,前後兩場。

    但今日大家都打錯了算盤。東華不僅出了宮,出來的距離還有點兒近。就在布好的小宴五十步開外,被一棵蓬鬆的垂柳擋着,腳下擱了根紫青竹的釣竿,臉上則搭了本經卷,安然地躺在竹椅裏,一邊垂釣一邊閉目養神。

    鳳九喫完早飯,喝了個早茶,一路磨磨蹭蹭地來到一十三天。

    碧色的池水浮起朵朵睡蓮,花盞連綿至無窮處,似潔白的雲絮暗繡了一層蓮花紋。

    小宴旁已施施然坐了位搖着扇子的青衣神君,見着她緩步而來,啪的一聲收起扇子,彎着眼角笑了笑。

    鳳九其實不大識得這位神君,只知是天族某個旁支的少主,清修於某一處凡世的某一座仙山,性子爽朗,人又和氣。要說有什麼缺點,就是微有點兒潔癖,且見不得人不知禮、不守時。爲此,她特地遲到了起碼一個半時辰。

    宴是小宴,並無過多講究,二人寒暄一陣後入席。

    東華被那幾聲輕微的寒暄擾了清靜,擡手拾起蓋在臉上的經冊,隔着花痕樹影,正瞧見五十步開外,鳳九微微偏着頭,皺眉瞪着面前的扇形漆木托盤。

    托盤裏格局緊湊,布了只東陵玉的酒壺並好幾道濃豔菜餚。

    天上小宴自成規矩,一向是人手一隻托盤,布同一例菜色,按不同的品階配不同的酒品。

    青衣神君收起扇子找話題:“可真是巧,小仙的家族在上古時管的正是神族禮儀修繕,此前有聽白淺上神談及,鳳九殿下於禮儀一途的造詣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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