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三生三世枕上書(全集) >第41章 阿蘭若(1)
    有一句話是情深緣淺,情深是她,緣淺是她和東華。有一個詞是福薄,她福薄,所以遇到他,他福薄,所以錯過她。

    她一瞬覺得自己今夜真是個詩人,一瞬又覺得自己沒有出息,明明已放過狠話,說東華帝君從此於自己不過四個字而已,這種浮生將盡的時刻,想起的居然還是他。

    第一節

    01.

    夜風微涼,水月潭漾了一湖波光,倒映着皎皎的明月。

    沿着潭邊栽種的白露樹參差向天,令十里神木林徒顯幽涼。

    這一番景緻,粗瞧,似乎同近來無數個日夜都沒有什麼不同。

    但梵音谷這個地方,原本四時積雪,水月潭就生在王城邊兒上,按理說也該覆蓋上皚皚的雪幕。可此時,此地,卻不見半分有雪光景。

    因這個空間,它其實是個夢境。阿蘭若的夢境。

    這個夢境雖與梵音谷吻合得如同水中倒影,但真正的梵音谷乃是同四海六合八荒相系,延展開來,當得起廣闊無垠四個字。而此地,卻僅是個有邊有角的囚籠。

    東華和鳳九陷入這個囚籠,已經三月有餘。

    掉進阿蘭若這個夢境時,鳳九竭盡周身仙力凝出來的護體仙障成功被毀,三萬年修行一朝失盡,身子虛弱得比凡人強不了幾分。

    屋漏偏逢連夜雨。未承想,阿蘭若的夢境中竟蓄養着許多惡念,惡念豢出小妖來,專吸食人的生氣。從天而降的鳳九,正好似一塊天外飛來的豐腴餡餅,令飢腸轆轆的小妖們一頓飽餐。待東華穿過蛇陣來到她跟前,她雪白的面龐,已浮現出幾分油盡燈枯的症頭。

    瞧着這樣的鳳九,東華的腦子有一瞬間空白。

    他一向曉得她亂來,卻沒有料到她這樣亂來。原本以爲將天罡罩放在她的身上,無論她出什麼禍事,保她一個平安總該沒有什麼問題。這個事,卻是他考慮不周。

    他曉得她對頻婆果執着。但據重霖提給他的冊子來看,她往日裏爲飽口腹之慾,執着得比這個更過的事情並不是沒有。

    冊子裏頭載着,她小時候有一年,青丘的風雨不是那麼調順,遇到枇杷的荒年。但她在她們家洞府後山育出了一棵枇杷樹,且這棵枇杷樹還結出不少皮薄肉厚的鮮果。住在附近的一頭小灰狼犯饞,摘了她幾個果子,被她堅持不懈地追殺了整整三年。

    因有這個前車之鑑,那時,當他問她拿頻婆果是做什麼用,她答他是爲了嚐嚐鮮,他就信了。這個嚐鮮還同他近來越發看不慣的燕池悟連在一起,當然令他很不愉快。

    是以,姬蘅那夜向他討果子,恓恓惶惶地說,唯有此果能解一部分綿延在她身上的秋水毒,望他賜給她這個恩典時,他並未如何深思,便允了。

    這種事情,他也不覺得有什麼深思的必要。

    那陣子他一直有些煩心,糾結於如何兵不血刃地解決掉燕池悟。

    要讓他徹底消失在小白的周圍,又不能讓小白有什麼疑心,是一件不大容易之事。

    鳳九與他是不同的,東華其實一直曉得。但這個情緒,他很長一段時間卻沒有意識深究,或沒有工夫深究。

    況且這種事情,同佛典校注不同,並不是深究就能究出結果,有時候,還講求一個機緣。

    東華恍然自己同鳳九到底是個什麼關係的機緣,於宗學競技那日,降臨在他的頭上。

    彼時,他坐在青梅塢的高臺上,垂眼望去,正瞧見鳳九三招兩式間將同窗們一一挑下雪樁。收劍回鞘的時候,她櫻色的脣微微一抿,浮出點兒笑意,流風迴雪的從容姿態,令他第一次將她同青丘女君這個神位連起來。腦中一時浮現出端莊淑靜這四個字。

    端莊淑靜,她竟也有擔得起這個詞的時候,令他感到新鮮,且有趣。

    比翼鳥族的一個小侍者戰戰兢兢地呈上來一杯暖茶,他擡手接過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再點過去時,卻見她已收了笑意。

    她似乎覺得方纔那個笑有些不妥,趁着衆人不注意,輕輕地咬了咬下脣,又飛快地瞄了周圍一眼,像是擔心有誰看到。因她的脣色太過飽滿,輕輕一咬,下脣間便泛出些許白印,猶如初冬時節,紅櫻初放,現出一點粉色的蕊。

    他撐住下頜,突然覺得,如果要娶一位帝后,其實鳳九不錯。

    這個念頭蹦出來,他愣了一下。然後,他認真地想了一會兒。

    不,與其說她不錯,毋寧說這四海六合八荒之中,她是唯一適合的那一個。又或者說,她是唯一讓自己喜歡的那一個。

    思緒飄到這個境地,他突然有些明白,近段時日自己的所作所爲,到底爲的是什麼名目。

    原來,自己是這麼想的這樁事,這麼想的她。

    原來,自己喜歡她。

    但爲什麼萬千人中,獨獨喜歡上了鳳九,他慮了半晌,歸結於自己眼光好。因爲自己眼光好,本能地發現了她這塊璞玉,他想要喜歡她,自然就喜歡上了她。喜歡這種事情說容易也容易,說不容易也不容易。

    無論如何,此時阿蘭若之夢這個囚籠中,只要有他在,小白不會有什麼事。

    比起阿蘭若之夢中的寧和來,梵音谷最近的氛圍,卻着實微妙。

    那日,東華帝君頂着重重閃電滾滾怒雷,義無反顧地踏進困住鳳九的結界,這個舉動,令跪在蛇陣外的一干人等都極其震惑。

    帝君他避世十來萬年,雖說近兩百年不知因什麼機緣,單單看重他們梵音谷,時常來谷中講學述道,但在谷中動武,卻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帝君他提劍於浮生之巔睥睨八荒的英姿,一向只在傳說中出現,那會是什麼模樣,他們只敢偷偷地在睡夢中遙想。孰料,連七萬年前滅天噬地的鬼族之亂亦未現身的帝君,今日竟這樣從容地就卸下一身仙力,毫無猶疑地入了陣中?

    此是一震。

    在跪的臣子們中間,頗有幾位對帝君和姬蘅的傳聞有耳聞。從前列位一直暗中猜測着,東華同他們的樂師姬蘅之間,是不是另有什麼隱情。但今日這個局面,卻又是唱的哪一齣?

    此是一惑。

    一震一惑後,列位小神仙在思而不得之中,突然悟了。

    帝君之尊,巍巍唯青天可比,帝君之德,耀耀如日月共輝。此種大尊貴大德行,染了凡味兒的區區紅塵事安能與之相系?姬蘅,連同此時被困的九歌公主,定然都同帝君沒有什麼。帝君千里相救九歌公主,一切,只在一個仁字,此乃尊神的大仁之心。

    想他們先前竟敢拿自己一顆凡世俗心,妄自揣測帝君的大尊貴大德行,真是慚愧,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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