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九暗忖,陌少說他回西海乃是因西海有事,保不準是個託詞。興許那時他總算明白過來阿蘭若於他而言是什麼,可嘆佳人已另覓良人,陌少他是因傷情,纔回了西海。既然琢磨明白這一層,鳳九自覺說話時應躲着這一處些,道:“連你也不曉得的事,不提也無妨,只是你方纔說還有許多不好之事,卻不曉得是哪幾樁?”
蘇陌葉怔了一怔,良久,道:“史書載兩年後,上君相里闋病逝,太子相里賀即位,即位日七月二十四,正是龍樹菩薩聖誕日。即位不過七天,鄰族夜梟族痛斥比翼鳥族縱容邊民越境狩獵,發兵出戰。相里賀御駕親征,將夜梟族拒於思行河外,八月十七,相里賀戰死。相里賀無子,按王位承繼的次序,若橘諾未被貶爲庶民,便是她即位,再則阿蘭若,再則嫦棣。八月十九,卻是流放的橘諾被迎回王都即君位,次日,阿蘭若自縊身死。”
鳳九震驚。
蘇陌葉續道:“或許因阿蘭若魂飛魄散,而於比翼鳥言,自縊確是能致人魂魄飛散的好法子,他們纔敢拿這個來誆我。”
鳳九平穩了片刻心緒,蹙眉道:“我曾聽聞,阿蘭若故去後,時任的那位女君即刻便下令將她的名字列爲了禁語。此時我卻有些疑惑,橘諾越阿蘭若即位,宗族竟允了?且他們鐵口咬定阿蘭若自縊,便沒給你一個她自縊的理由嗎?而橘諾她又爲何要將阿蘭若三字列爲禁語?”
蘇陌葉面無表情道:“有傳聞說,上君並非病逝,而是被阿蘭若毒殺。”
他撤回目光看向鳳九:“自然,若是這個理由,你提的問題便不再難解,但你信這個傳聞嗎?”
鳳九本能搖了搖頭,忽想起來道:“此時沉曄呢?”
蘇陌葉冷笑道:“沉曄?那則傳聞說上君死後,他被重迎回歧南神宮,阿蘭若因上君之死被關,他曾上表……”
鳳九心中沒來由一沉:“表上寫了什麼?”
冰冷的笑意在蘇陌葉眼中描出一幅冰川:“表中請求將阿蘭若之案移給神宮,道她既犯了如此重罪,理應由神宮親自將其處死。”停頓良久,道,“次日,阿蘭若便自盡了。”
第十三節
01.
這一夜,鳳九做了一個夢,夢中有濃雲遮蔽天幕,風吹過曠野,遍地荒火,暗色的煙塵漫於長空。一條頹廢的長河似條遊蛇橫亙於曠野中,河邊有搖曳的人影。
鳳九模糊地辨認出河邊那人一身紅衣,雖看不清模樣,心中卻知道那是阿蘭若。她揣着數個疑問,踩過枯死的草莖,想靠她近些,卻不知爲何,始終無法近她的身。
眼看紅衣的身影將陷入濃厚煙塵,她急切道:“你爲何要自盡,什麼樣的事,值得你冒着魂飛魄散之苦也要一心求死?”
鳳九琢磨了一早上這個夢的預示,沒有琢磨出來什麼。恰逢昨日陪着陌少一同回來的茶茶提着裙子跑進來,提醒她陌少要回神宮了,她昨夜收拾書房,瞧見有個包着糖狐狸的小包裹,上頭貼了個條子給陌少的,還打不打算再給陌少。鳳九一拍腦袋,深覺茶茶提點得是時候。殺去書房取了糖狐狸,興沖沖地去找陌少。
蘇陌葉得了一夜好睡,今日總算有個人樣,翩翩佳公子的形神也回來了十之七八。
鳳九豪氣地將糖狐狸朝他座前一丟,蘇陌葉一口茶嗆在喉嚨裏頭:“這個東西,我也有份?”
鳳九大度道:“自然,我院中連掃地的小廝都有一份,沒道理不給你留一份。”邀功似的道,“自然你這一份要比他們那一份更大些,且你這個裏頭我還多加了一味糖粉。送去沉曄院中的與你這個口味一樣,聽說沉曄分給了他院中的小童子,小童子們都覺得這個口味還不錯。”
陌少臉上神色變了好幾變,最後定格在不忍和憐憫這兩種上頭,收了糖狐狸向鳳九道:“這事,你同息澤提過沒有?”
鳳九奇道:“我爲何要同他提這個?”
陌少臉上越發地不忍且憐憫,道:“啊,沒提最好,記着往後也莫提,對你有好處。”
鳳九被他弄得有些糊塗道:“爲何不能提?”
陌少心道因我還想多活兩年,口中卻斟酌道:“哦,因你這個身份,親自做蜜糖賞給下人或贈給我們這些師友,其實都不大合規矩,從前阿蘭若就不做這等事,你若同息澤他說了,萬一引得他起疑,豈不節外生枝。”
鳳九恍然:“這倒是,這個事卻是我沒想周全,還是你慮得周到。”
話說到此處,因提了息澤幾回,有另一事忽然浮上鳳九的心頭,向蘇陌葉道:“我突然想起來,有一事還要請教於你,因我是個陸上的走獸,對水族曉得不多,不過你是水族可能知道,蛟龍的血毒可有什麼解法?”蛟龍的血毒盤踞在息澤體內十幾日未清乾淨,比翼鳥族的藥師們終歸只是地仙,沒有什麼見識,竟診不出這種毒,雖據息澤說不是什麼要緊的毒,卻令鳳九有些擔憂,是以有此一問。
蘇陌葉莫名道:“蛟龍的血毒?蛟龍並非什麼毒物,反倒蛟血還是一種極難得的滋補聖品,且等閒毒物若融入蛟血,頃刻便能被剋制化解。有些巨毒因混的毒物太多,藥師們一貫愛取蛟血爲引,先將部分能化解之毒化解,拔出剩下的毒就容易很多。誰同你說蛟血中竟會含毒?”
鳳九懵懵懂懂地看着蘇陌葉,震驚得話都說不利索:“可……可他說他中了蛟血中帶的毒,會……會那樣是因毒發身不由己之故。”
蘇陌葉給自己倒了杯茶,挑眉道:“誰同你說這話定是在誆你。”茶杯剛沾上脣,猛然頓住,轉頭看她道:“你說他會那樣,會那樣是會哪樣?”
鳳九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