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三生三世枕上書(全集) >第72章 影中魂(18)
    他對阿蘭若

    是假意還是真情,傾畫如何能知曉。她行此一招,不過是防着有朝一日,萬一他對阿蘭若動了真情,會幫着阿蘭若威脅橘諾的王位。她要將阿蘭若置於死地,她從未當自己是她母親。他怎會沒有想到。

    阿蘭若被關後,他也被密實地監視起來。

    傾畫到過一回神宮,在他面前攤開的一席話,看似出於一個母親的苦衷:“你那樣恨阿蘭若,本宮瞧着,卻覺難過,她囚了你釀成大錯,但終歸是本宮的骨肉,她若長久受苦,本宮卻是不忍。看在本宮的面上,即便她有天大錯處,一死還不能泯你之恨嗎?你若做給本宮這個人情,往後有什麼用得着本宮,也只管開口。”話雖如此說,甄別他神情的眼神,卻難掩銳利。

    他蹙起眉來,就像果真十分不滿的模樣,片刻,方緩緩道:“宗學中有位叫文恬的女先生不知君後可識得,若覺此事對不住我,君後可否認文恬做義女?我落魄時她待我不薄,我同她情投意合,意欲聘她爲妻。”傾畫緩緩笑了:“有何不可。”那笑容中,終於有幾分放鬆。

    傾畫允文恬到神宮陪他,此番相見,一貫恬靜的女子臉上卻難有笑意,無人時蔑然向他道:“我知你娶我是爲報恩,你可知對你施恩最大的,卻是二公主殿下?公主待你的好連我都看在眼中,此番她蒙冤受屈,你卻坐視不理。我的確曾喜歡過你,但今日才發現,你當不上我的喜歡。”

    他未有辯解,這樣的非常時候,除了自己,他誰也不信。若文恬出於本心說出那些話,他很欽佩。若是受傾畫旨意說這些話來試探於他,他就更需謹慎。

    傾畫終是信了他,放在他身上的監視漸漸鬆動,尤其文恬在的時候。是日,他捎帶文恬去後山取天泉水,避開她去了一趟青衣洞。青衣洞洞名青衣,乃歧南山最爲靈氣匯盛之地。息澤兩年來一直在此洞閉關。

    無羽箭攜着疊好的書信闖過洞外結界,信中所述乃是阿蘭若被困之事。

    息澤當年閉關之時,領了兩位神官入洞護法,他雖信息澤,卻信不過護法的兩位神官,因而信中矯了他人筆跡。此番只望息澤能親眼見到此信,出洞一救阿蘭若。

    事急之時,更需冷靜與周密考量。倘息澤救出阿蘭若,三五月後,他便悄無聲息離開神宮,同她重會。倘息澤並未見到此信,唯一的法子,卻是將她的行刑之權移至神宮。屆時他護着她成功逃離的可能雖僅有一半,或許還更少,但總有那麼一些。

    傾畫如此算計他,若能逃過此劫,他亦不會讓傾畫如意。她一心想讓阿蘭若死,那麼終有一日,他卻定要讓她坐上上君之位。

    這天地蒼茫浩大,他從沒有親人,阿蘭若也不再有親人,即便所有人對他們都是算計那又如何,他們僅有彼此,有彼此,就足夠了。

    八月朔日,阿蘭若被劫。此日亦爲相里賀出征日,消息傳來時,他正於靈梳臺主持大軍出征的祝禮。近日脫軌而行的事着實太多,好在這一樁終於走了正軌,他沒有押錯息澤。但阿蘭若被劫後,他被看得愈加嚴密,傾畫終還是有些疑他。不過好在她平安了。她平安就好。

    與夜梟族的一戰,時有戰報傳來,他雖身在神宮,亦知一二。但這一二中,並不包括此時思行河主帳中坐鎮的已是阿蘭若,並非相里賀。

    八月初六,大軍被夜梟族逼退至思行河以南,折損三萬士卒。

    他閒步在神宮中,瞧見滿栽四季花的園子裏,一些落地的果子被鳥雀啄食,裸出一些褐色的種子,他將這些種子收起來。

    八月初八,阿蘭若以半月陣阻敵,將夜梟族阻於河外寸步難行。

    他在園中清出一塊空地,將種子撒在空地上,天泉水兌了些普通泉水澆灌,種子次日便長成清俊的樹苗。

    八月十四,夜梟族攻破半月陣,阿蘭若使了招魂術,思行河上燃起潑天業火。

    他替樹苗培了土,這幾日它們已長出翠冠,還有一株竟開出一朵清妍的小花,他用術法存起來,想這一朵很適合她。

    八月十七,阿蘭若戰死,魂魄成劫灰,湮滅于思行河。

    他徘徊於園中,四季樹已花滿枝頭,他拿了剪刀挑揀出一些飽滿的花枝剪下,想着這些亦可存起來,日後供她插瓶賞玩。

    傳聞中相里賀戰死,阿蘭若死罪在身,相里闋生前最寵的嫦棣,也在聽聞相里闋死訊後過度傷心以至發瘋,偌大一個王室,即位者僅存橘諾一人。八月十九,流放在外的橘諾被迎回王都即位。八月二十,橘諾親上神宮求他的祝禱,禮畢時請他去荷塘邊站站。

    從前單純而自持身份的少女,此時臉上卻佈滿了滄桑,遠目荷塘中水色,良久方道:“流放兩年,雖歷了些艱辛,但這兩年我纔像真正活着,想通了一些人,也想清了一些事。我們姊妹三個,其實真正得着好教養的,倒是阿蘭若,長大後我會那麼討厭她,不過因她活得那樣無拘束,讓我很羨慕。她剛生出來的時候,我記得我是很喜歡她的。”他不知她此話何意,沒有接話。

    片刻,橘諾又道:“許多事母親不同我明說,但我心中其實有張譜,說阿蘭若她弒君,我,不覺得這是真的。”她回頭看向他,“表哥,母親她讓我覺得,有些可怕。”

    傾畫一生爲着這個大女兒,虎毒尚不食子,她卻毫不在意用小女兒們的血肉鑄成橘諾的王座。到頭來,橘諾竟未有半分感激,倒只覺她的可怕,這是報應。

    他淡淡回了一句:“你害怕的不是她,是她手中的權力。如今你已是上君,你母親不該干政太久。”

    八月二十二,是個好天,日頭不烈,偶有小風。這種天色,最宜訪親拜友。像是特地挑好似的,息澤神君來神宮探他。

    彼時他袖了本書正在四季樹園子裏隨意翻看,息澤穿過月亮門,一路行至他跟前,神情有些頹然冷淡,省了寒暄落座到他對面,道:“山外的天已變了一輪又一輪了,你幽在此中,倒是閒適。”

    他擡頭略瞟了一眼息澤,手指翻過一頁,目光重回到書冊上:“我記得從前你常說,神宮乃世外之地,既如此,那些世間之事與一個世外之地又有何干?”手中書冊再翻一頁,道,“阿蘭若她……”

    息澤皺眉打斷道:“情之一字,我沒沾過,自然不曉得你同阿蘭若都是如何想的。但既然你有此一問,可見心中也還顧念着她,既如此,又何苦將她逼到那個境地。當然你二人之事,我一個旁人,不大說得上什麼,你選的路,她選的路,不過都是你們各自的命數。”嘆了口氣道,“今日我來此,也不過念着她一個心願,聽說她有二十封信在你處,她臨行前,託我替她討回來。”

    息澤一篇話像說了什麼,又像什麼都沒有說,唯獨“臨行”兩個字如同兩根長針釘入他耳中,他手指僵在書頁上,緩緩道:“臨行?你救了她,卻讓她走了?”

    息澤怔了一怔,像是有些不明白他爲何有此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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