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也不曾見帝君一面,你來做這個着實有降你的身份,我嘛,也是當年年紀小且臉皮厚。”帝君看過來,她看出帝君這個目光中略有戲謔,她自行理解可能帝君說的是你現在臉皮也不薄,臉上登時一熱。
姬蘅眼中閃過訝色,目光卻充滿希冀地投向帝君。東華冷淡道:“在梵音谷住着方能剋制你身上的秋水毒,你能安心在此住三千年,身上的毒自可盡數化去。”言下之意不用想出谷了。
姬蘅慌道:“但如此豈不是不能時常見到老師……”
鳳九道:“其實我可以給你留一幅畫像……”
東華突然道:“你父親臨羽化前託本君照顧你,不過,本君一向不大喜歡照顧對本君想太多的人。”
姬蘅一張臉瞬時慘白,良久,慘然道:“是,奴明白了。”
水塘畔,鳳九盯着塘面發呆,帝君拿絲帕浸了水遞給她,鳳九接過在面上敷了一會兒,待涼意絲絲浸入,終於徹底清醒過來道:“幸虧當年我在你府上做婢女的時候,你沒有時機認得我,若那時候你認得我,同我說的話一定也是像今日同姬蘅說的這樣吧。”又躊躇道,“你說那些話的時候其實有些冷漠。”
東天晨曦初露,扯出一片扎眼的霞光,水塘邊碧草如茵,帝君躺下來遠望高曠的天空,若有所思道:“若那時認得,如今我兒子應該能打醬油了。”
鳳九正待取仍覆在臉上的絲帕,沒聽得太清,道:“你說什麼?”
帝君左手枕着頭,右手輕輕拍了拍身邊的草地,向她道:“我們躺一會兒再回去。”
鳳九愣了愣,帝君這個姿勢她極其熟悉,他釣魚時就愛拿一隻手枕着頭一隻手握釣竿,等魚上鉤的時節裏偶爾臉上還蓋一本佛經擋日頭,帝君很多樣子都好看,這種閒適的樣子她卻最喜歡。被這等美色迷惑,明曉得還有人等着不該躺下來她還是躺了下來,且自覺地躺在了帝君的臂彎裏,但口中還是不忘提醒他道:“陌少和連三殿下還等着,我們躺躺讓你過過癮就好啊……”
青草的幽香陣陣襲來,帝君摟過她閉眼道:“他們自會找事消遣,不用管他們。”
蘇陌葉遠望躺在水塘邊看朝霞的二位,向連宋道:“這個狀況從前有過嗎,依你之見,我們此時當如何?”
連宋君嘆一口氣道:“他一個人放我鴿子這種事倒是常見,他同什麼神女仙娥幽會放我鴿子這種事還從沒見過,”袖手一揮化出一局棋來,再嘆一口長氣道,“我們此時除了候着還能怎麼,權且殺兩局棋熬時辰罷。”
第十八節
01.
鳳九其實在心中打了個精細的算盤。
出梵音谷的第一樁事是先去姑姑處告一個饒,她當日是被姑姑帶上九重天,中途被帝君拐了,許多時日音信全無,雖然他們白家對自家崽兒皆是放養,但說不準這些時日姑姑亦很擔憂她,她需去姑姑處順一順她的毛。
第二樁事是復活葉青緹,青緹當年爲救她而死在妖刀嵐雨之下,魂魄染了妖氣,即便轉世投胎也只能爲妖,生生世世痛苦,唯一可解救他之法是做出一副仙體承他的魂魄,化了這股妖氣,再到瑤池去洗滌掉凡塵,令他位列仙品。她當年收了他的魂魄放在冥主謝孤栦處。如今她得了頻婆果,頻婆果生死人肉白骨,肉出的白骨卻並非一個凡胎,乃是一個仙軀,正有復活他的妙用。如此,向姑姑討過饒後,正可以去謝孤栦那裏,討回託他保管的葉青緹的魂魄。
但古來之事,一向是天不從人願者多。
九重天太子殿下夜華君的洗梧宮中,一個涼亭裏頭,鳳九她姑父太子殿下風姿無雙,彼時正悠閒地在亭中提筆作畫,她姑姑白淺歪在一個臥榻上翻一個遊記本子,她小表弟糯米糰子偎在姑姑懷中睡得正香。
她戰戰兢兢地捱過去同她姑姑行禮,一個大禮拜過,她那位太子殿下的姑父倒是衝她笑了一笑,她姑姑卻連眼皮也沒擡,只一個聲音在遊記本子後頭響起來:“哦,是鳳九啊,你是不是忘了近日你身上擔着什麼大事啊?”姑姑這種聲調,是沒有好事的聲調。
她立刻打了一個冷戰,小聲道:“不……不記得。”
姑姑仍然沒有擡眼,續道:“那我提醒你一下啊,你的兵藏之禮就在十五日後。”
兵藏之禮。她腦門一下生疼,哭喪着臉道:“姑姑你能否當今日沒見着我,其實我十五六日後才能回來呢?”
她姑姑終於擡眼,眼中帶笑:“你若是真的十五六日後才能回來,兵藏之禮上我就變成你的樣子頂了你,但你既然回來了,就別想着再趁什麼便宜,乖,還有十五日,每日少睡兩三個時辰,也儘夠準備了。”
她泫然欲泣道:“可我一天統共才睡四個時辰。”
她姑姑就同情地看着她:“啊,怪可憐的,但年輕人嘛,一天只睡一兩個時辰不妨事。”
她將求助的目光看向她姑父夜華君,夜華君擱筆道:“唔,的確怪可憐的。”
她的眼中立刻燃起希望的火光,夜華君換了支兔毫道:“幸虧你回來得早,若是再遲個七八日,大約只有熬通夜了。”
鳳九眼中希望的火光閃了閃,噗,就滅了。
雖然青丘之國不如九重天禮儀繁重,大面上一些禮儀還是有,譬如這個兵藏之禮。這是每一任新君即位後必行的一個禮。新君即位日便由白止帝君合着天相及新君的生辰時佔出行禮的日期來,通常是百年之後,這期間新君須親手打出一款趁手兵器,於兵藏之禮那日當着八荒仙者的面藏於名下治所的聖地,以爲後世子孫留用。譬如她手中的陶鑄劍,就是她姑姑白淺當年爲自個兒的兵藏之禮造出的傑作。
鳳九自從領了她姑姑的仙職,繼位爲東荒之君,兩百年來一半時光花在進學上,另一半時光就花在鍛造這件神兵上頭,她鍛的亦是一柄劍,因制劍之材取於大荒中的合虛山,因而給此劍命的名號是合虛劍。
她姑姑的婚宴前幾日,其實合虛劍已經鑄成,但裝劍以做兵藏之用的劍匣子卻還不曉得在哪朵浮雲後頭,她從前想的是反正時日尚早,待姑姑的婚宴後再在九重天玩耍一兩月也不見得會誤什麼事。
哪知後頭她竟掉進了梵音谷,哪知她還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