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玫瑰之晨 >第11章 傾城之雨(1)
    額頭上的傷口癒合了,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藏在頭髮裏,當風拂起,細細瞧,纔會看得出來。醫生對舒暢說,如果她嫌難看,可以去上海做個局部整容,把皮膚打磨下,就可以恢復如初。

    舒暢謝絕了醫生的建議。她堅持留下這疤痕。這樣,好像能留住晨晨倉促離開時的身影。她記得,晨晨睡在水晶棺材裏時,額頭也有一個疤痕,化妝師把它縫補了下,塗上厚厚的粉,抹上淡淡的紅暈,卻怎麼也遮不住針線的痕跡。

    她坐在旁邊陪他,很想握住晨晨的手,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不讓,天氣太暖,接觸到外面的氣溫,屍體容易腐爛。

    晨晨眼睛閉着,嘴角抿着,和平時睡着的神情一樣。他的身上穿着一套昂貴的西服,有點不太合身。她對爸媽說,給晨晨換一身運動服,最好帶上籃球。爸媽搖頭,晨晨三十八了,是個成年男人,該有一身正裝讓他上路。

    舒暢嘆了口氣。晨晨活着的時候,只有裴迪文待他像個成年男人,握手、問好、約着下次聚會一塊喝可樂。她和爸媽把晨晨當孩子,其他的人都把晨晨當傻子。

    晨晨膽小,走個路,都要牽着她的手,看到陌生人,怯怯地躲在她身後。現在,他終於勇敢如一個真正的男子漢,獨自前往另一個世界。

    燕子啊,是否你已經再度找到你的家。

    出門的路要當心,忽晴忽雨,忽然夕陽已西下。

    孤孤單單放單飛的燕子啊,所有的人都在等,等着你回家。

    舒暢閉上眼,怎麼也忘不了那天晚上的情景。暮色中,晨晨的血流了一地,像把整條路都染紅了,沒等到醫院就合上了眼。閉上眼之前,他抓住她的手,想給她拼個笑容,卻沒有成功。

    “唱……”另一個唱字涅滅在他的嘴角,他的手從她的掌中滑落。一粒阿爾卑斯奶糖在舒暢的掌心顫慄着。

    吳醫生到急診室看晨晨,說了句:這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解脫!是的,晨晨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已解脫了,也讓所有關心他的人解脫了。他不要再爲症病而疼痛,爸媽和她也不用再爲他牽掛,不用再爲錢而發愁。

    如果晨晨是片雲,這片雲飄走後,天空露出原來的顏色,還是一團灰暗。

    手術費省了,購買腎源的錢省了。撞着晨晨的人是致遠房地產公司總經理的車。總經理寧致當時就坐在車裏,車在街道上行駛,晨晨無預期地衝上車道,司機來不及剎車,直直地撞上晨晨。舒祖康和於芬是明事理的人,知道這事怪不了人家,晨晨有錯。經交警調解,致遠房地產公司一次性賠償一百萬人民幣,司機不負任何法律責任。

    晨晨的喪事,也是致遠公司的職工辦理的。他一生沒這麼風光過,沒這般受人尊重過。水晶棺材前,鮮花都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輓聯掛得到處都是。認識和不認識的人,一波又一波地來祭拜他。

    舒暢想:晨晨若地下有知,一定會嫌煩的。晨晨的世界很寧靜,他只要她和爸媽就可以了。

    火葬那天,寧致領着上百位身穿黑西服的男女來給晨晨送行,不瞭解內情的人還以爲晨晨是個什麼重要人物。舒暢覺着這一幕,有如一出荒誕劇。

    幸好,一切都結束了。

    笑得憨憨的晨晨,成了一捧灰燼,葬在濱江的公墓內。大理石的墓碑,四周種着松柏,舒祖康和於芬每天都要去看他,怕他太孤單。

    晨晨離開後,舒祖康和於芬都像失去了魂魄,整天恍恍惚惚的,不提醒他們,連飯都不記得做。喫飯時,於芬不知覺就會擺上四雙筷子。夜裏睡得好好的,她會突然從樓上跑下來,氣喘喘地問:晨晨又跑出去玩了?

    舒暢張嘴要回答,於芬看都不看她,走進晨晨的房間,把她關在了門外。

    舒暢無力地看着這一切,語言已失去了功效,只能祈盼時間的流逝能慢慢抹平爸媽心中的傷痕。畢竟這三十八年,他們太多的時間是圍繞着晨晨轉的。習慣,不可能一時半會能改變。

    舒祖康還好,於芬卻連話都懶得和舒暢說了。舒暢知道,於芬是在氣她不該把晨晨帶出醫院,帶出後又沒好好地看護他,才讓晨晨突然撒手人世。腎源好不容易配到,晨晨已經一隻腳跨進燦爛的明天,是舒暢一手把他推進了黑暗之中。有天,於芬失控地哭着指着舒暢,如果你容不得晨晨,當初幹嗎搶着要答應給晨晨換腎。他要是不換腎,至少會比現在活得久一點。

    舒祖康大聲喝止於芬,讓她不要亂說。

    舒暢說,爸爸,讓媽媽說吧,說出來,心裏面就舒服了,我沒關係。

    舒暢怎麼也沒想到,羅玉琴和楊帆會過來看望爸媽,帶着一籃水果,帶着幾包點心。於芬拉着楊帆的手,直抹眼淚。羅玉琴抱着於芬,讓她不要太難過,父母與子女的緣份也有深有淺,她不是還有舒暢嗎,女兒和兒子是一樣的。

    舒暢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把楊帆叫到葡萄架下,對着一園芍藥,低聲說:“對不起,那天……”

    “我知道。”楊帆半途攔截了她的話,“晨晨有事,你纔沒去成,我也沒等多久。”

    舒暢點點頭,她的年假快休完了,“我一上班,就給你電話。謝謝你幫我瞞到現在,請再瞞幾天,你看我爸媽,風一吹就能倒的樣,我不能再讓他們雪上加霜。”

    楊帆深深地凝視着她,扁了扁嘴,“你看我媽媽今天都過來了,幹嗎還說這樣的話。”

    舒暢不解。

    “其實,我媽媽她挺喜歡你的。”

    突然間,舒暢明白了,嘴角浮出一絲譏誚,心像被針紮了一下。晨晨這塊大石搬走了,舒家只有她一個女兒,多少錢都會留給她,這房子也會是她的,她又有一份薪水不低的工作,嘴巴不歪,眼睛不瞎,又不癱不拐,羅玉琴沒理由不喜歡這個媳婦。“如果那天我們把婚離了,如果晨晨還活着,你現在還會不會說這樣的話?”

    “不是沒離成嗎,這說明我們有緣,這是天意,唱唱,我仍愛着你。”

    “聽了這話,我真是感到無比的榮幸。”舒暢忍住心口的噁心,往後退了幾步,當楊帆如瘟疫一般,“談小可呢?你準備怎麼辦?”

    “我和她沒什麼的。”

    要是沒有在茶社親眼見到他和談小可親暱的一幕,舒暢說不定也就相信了他這一番話。“你所謂的沒什麼,是指你們目前才摟摟抱抱、卿卿我我,還沒有發展到上牀的地步?”舒暢咬牙問道。

    楊帆臉漲得通紅,“我也只是個普通男人,前一陣壓力太大,我迷失了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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