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何歡(全集) >第49章
    到了礦場,福頭久不見老凌的閨女,興奮莫名。而慶娣站辦公室裏環顧一圈,還沒開口問,老凌就解釋:“姜哥去了井下,巷道差不多開好了,今天測瓦斯、裝風機。姜哥說全部人辛苦半個月趕工,爭取月底訂購的鑽機鑽頭一到就能開挖。”

    慶娣目光投向不遠處鐵棚下巨大的絞車和分離機,心中本想痛罵他一句膽小鬼的,但眼前呈現的成績又令慶娣不得不替他開心。

    老凌入獄時間與姜尚堯相近,年紀稍長,同樣錯過了互聯網的大時代,學起來有些喫力。直到晚飯前,才摸索出個大概。

    慶娣正在走與留之間猶豫,姜尚堯已經踏進門來,放下安全帽,招呼她說:“來啦?”

    他表情如常的平靜,但眼裏滿滿的喜悅泄露了真實的情緒。慶娣再次暗罵他一聲“膽小鬼”,坦白說:“本來還以爲你在礦上喫飯不回辦公室,我正打算走呢。”

    姜尚堯楞了下。女孩子大多有些小心眼小脾氣,本以爲這些日子他的退避,會讓她生氣失望,甚至會給他不好看。他已經做好準備打算說兩句好聽話哄哄,或者沉痛地表示最近忙得連枕頭長什麼樣也不記得。可慶娣如此表現反倒令他不知如何是好,好像他的存在與不存在、出現與不出現俱都不過是尋常事,不值一提。

    重重的失落感層層浮起,他怔怔說了句連自己聽見也萬分震驚的話:“別走,陪我喫頓飯。我想你了。”

    回南村的路上,靜謐的車裏,不經意交錯又瞬即閃開的目光、宛似春雷轟隆的心跳,無不彰顯兩人的貌離神合。

    姜尚堯幾次開口想調節下氣氛,又訥訥閉上嘴。直到福頭衝着車窗外一輪狂吠,他才找到話題,說:“狗東西,眼睛還挺利,看見樹上撲騰的鳥了。”

    哪知慶娣只是嗯了一聲。

    他手置於方向盤上握緊又鬆開,思忖了片刻,問她:“我還沒拿駕照,你怕不怕?”

    慶娣奇怪地望他一眼,“你不也在車上嗎?”

    姜尚堯仔細品味這話涵義,莫名的滿足外是突如其來的輕鬆感。“真要衝進水渠裏也一定是我這邊先着地,我會游泳。”

    “那水渠還不到一米深呢!”她說完隨他一起笑起來。“對了,你現在還沒發財就先闊氣起來了?新車都換上了。”

    “前段時間幾頭跑,事事離不了人,經常和老凌分開行動,我心一橫就買了這輛車。現在不都講究效率嗎?礦上能早一日開工,小半輛車就回來了。”他既不能坦陳新車和礦上新買的部分機器出於聞山聶二的慷慨捐贈,又不希望在她心裏留個大手大腳的壞印象,只能這樣費心解釋。

    “行了,我沒說你亂花錢呢。而且,也是你的錢。”慶娣語聲漸微,話畢已經低下頭去。

    眼看快到南村,姜尚堯想起尚有更重要的事,瞅瞅她臉色,緩緩開口說:“這些天,除了礦上有事,其實,還有別的緣故沒去找你。”

    慶娣靜靜等待。今晚的他實在迥異往日,先是那句露骨的表白,再是此時的吞吞吐吐,她隱約感覺到會發生些什麼,但又捉摸不定的,一顆心亦驚亦喜,隨着每個他偷窺而來的眼神載沉載浮。她唯有強作鎮定。

    “在這住了這麼久,那些大娘大嬸的習性我也摸透了。只要張開眼,嘴巴就不閒着,從東家到西家,大小事都逃不過一頓嘴。我沒事,我是男的,……出獄之後,旁人眼光也習慣了。你不一樣,你是女孩子,又在學校裏,受人尊敬,我不想你因爲這些受到影響。”

    慶娣有些意外。猜到他在逃避,在掙扎着下決定,但沒猜到起因是這個。她低頭沉吟稍傾,決定實話實說。“主要是我舅媽,逢人就說和你是親戚,就是我們……那種親戚。”事實上舅媽現在的口頭禪是“我們那外甥女婿”,這話慶娣實在說不出口。看他沒有不悅,她繼續,帶着些維護說:“舅媽她心眼不壞,就是見識短些。你現在在望南鄉、特別是南村,答應給大家按股份分紅,大家暗地裏都很感激你,所以,我舅媽就覺得拉上關係,臉上有光彩。”

    姜尚堯心口一塊大石落地,啞然失笑說:“你舅媽倒挺有意思的,你舅那個老實人恐怕拿她也沒辦法吧。是我想岔了,我還以爲有些什麼不好聽的話傳到你耳裏了。”

    慶娣老實承認,“好聽

    不好聽的,都有一些。”

    他面色慎重起來,眼裏陰沉似水,藏一絲薄怒。良久後他長呼出口氣,探手握住慶娣的,目視前方,自若地說:“慶娣,下回再有人問,直接告訴他我是你男朋友就是了。”

    她臉上微帶着些委屈的表情瞬間凝固,不確定地扭頭認真地看着他。這一瞬患得患失的忐忑從她眼裏反射到他心裏,砰然心動。姜尚堯握着她的手緊了緊,緩緩說:“真的。”

    她竭力維持的鎮靜在那兩個字前潰不可守,猛然扭頭向車窗,抽出手橫遮了半個面孔。

    姜尚堯有些着慌,停了車強撥回她身子,她像蝦米一樣縮回座位,掩着臉不給他看。後座的福頭以爲發生了什麼事,兇狠地呲出兩排牙,衝姜尚堯狂吠不休。

    “狗東西,閉嘴!慶娣。”他着急,突然又有些不確定來,一顆心幾欲破胸而出,萬分艱難地開口問:“要是你不喜歡……”

    “不是的。”她亟亟辯解,“我喜歡的。”

    她縮在座位裏,像鼓起絕大的勇氣,慢慢放下手掌,露出涕淚縱橫的臉,仰望着他再一次說:“我喜歡的。”她等待了一晚,又像等待了十年,真正確知幸福時卻依然如此措不及防。

    那似悲似喜的臉龐就在他掌下,努力地朝他笑,同時又止不住眼淚滑下。“我喜歡的。”她小聲說。

    姜尚堯心中驀起一股伏地而拜上感天恩的衝動,初夢已逝,他苟且求生殘喘到今日,爲的似乎就是這一捧眼淚。

    拇指劃過她細長的眼瞼,觸手溼滑。在他掌心離開她臉頰的那一刻,他的吻覆在她額頭上,低聲哄她說:“不哭,不哭。我也一樣喜歡。”

    聽見他的話,慶娣微怔,眼前熟悉的他的臉,不同於平常的端凝持重,眼裏寫着歡喜寫着感動寫着關切,還有抹不知如何是好的驚慌。

    “你確定嗎?真的確定嗎?”她怔怔相問,眼裏半是期待半是猶疑。

    平常安靜自持的她這一刻是這樣的惶然,在愛情前她如此不自信。一種深切的憐愛襲來,層層疊疊地包裹着他日趨冷硬的心。姜尚堯緩緩點頭。

    慶娣綻開個大大的笑容,隨即低呼一聲,舒展雙臂抱住他。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沁入心脾,她緊緊摟着他的脖子,依着他輕輕發顫。

    “慶娣、慶娣,”他艱難地說,“快透不過氣了。”他辨不清是因爲她箍頸的手臂還是因爲懷抱裏她柔軟的身體。

    她聞言立刻鬆開手,夜色中依稀看見臉上的羞澀,耳根又漸染上深粉,姜尚堯深吸一口氣,手指不由自主地伸過去逗弄她小小耳珠,“以後,不能再和人說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了。嗯?”

    她抿嘴笑一笑,又點頭。

    他又叫一聲她的名字,將她重重攬進懷中。

    如此親密的接觸,氣息吞吐的全是他男性粗獷的體味,心絃與呼吸繫於一處,將斷未斷。慶娣用顫抖的手指抹抹臉上的淚漬,回覆了一線理智,推推他提醒說:“有人呢。”

    姜尚堯擡頭望望,前窗不遠正是入夜的村落,四周哪裏有人,除了猶自咻咻地瞪着他的福頭。他心情大好,回頭哄它:“福頭,你把眼睛蒙上,回去賞你一根帶肉的骨頭。”

    慶娣撲哧一笑,推他一把說,“走了,回去了。”

    他心下明白她是害羞了,也不多作糾纏,只是捏了捏她的鼻子,換得福頭再次低吠。“狗東西,不和你計較。”

    車到村口她堅持要下來自己走,姜尚堯罔若不聞一直開到學校前。下了車,他順勢就牽着慶娣的手,不容反對地說:“正大光明,誰愛說讓他說去。”

    慶娣微微抿嘴,捏緊了他的手指。

    學校的柵欄只是虛掩着,沒到宿舍門口就見同事抱着臉盆出來潑水,看見了她喊了聲:“沈老師,這是去哪溜達回來了?”

    慶娣想着光明正大四個字,笑吟吟說:“是啊,我們在外面轉了轉。”那同事乾笑兩聲,說挺好挺好,就進了門。慶娣回頭衝姜尚堯俏皮地眨眨眼。

    接着她就聽有人語氣倉惶地喊了聲“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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