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娣臉上微腫,眼裏全是血絲。一貫愛美的她居然頭髮胡亂扎着,穿了一套睡衣拖鞋就這樣從聞山跑來冶南。也不知腿傷了還是蹲得太久,在慶娣懷裏微微顫抖,站立不穩,只摟着她喊姐。慶娣用力托住她,說:“小愛,不怕,姐姐在,站好了我們進屋說。”
姜尚堯見她有些攙扶不住,上前託着愛娣手臂,示意慶娣開門。
進去後愛娣一挨着牀沿,人就再堅持不住,直接軟了下去。慶娣忙攬住她往背後塞了個枕頭,又摸摸愛娣冰涼的手,回頭央求姜尚堯:“幫我去廚房打點熱水來好不好?”
姜尚堯點頭去了。慶娣忙着翻出毯子被子一股腦往愛娣身上蓋,水來了捧着杯子哄愛娣喝了半杯進去。愛娣回了暖,腦子清醒了些,定定看着姐姐半晌,突然放聲大哭。
姜尚堯輕輕掩門而出,站在外面燃起一支菸。
屋裏的慶娣摟着妹妹,任她眼淚淌溼她前襟,手掌在她後背輕輕拍打。
“小愛,是不是……向雷欺負你了?”
愛娣只是嗚嗚搖頭。
“那是,生意虧了?”
“不是。”愛娣含糊不清地說。
慶娣咬緊嘴脣,接着問出最不情願問的:“是爸爸……又打你了?”
說到爸爸兩字,突覺懷中愛娣猛地一僵,然後戰慄不止,慶娣心慌難耐,托起愛娣的臉,只見她臉色煞白,眼中滿是驚恐,像只被圍捕的小老鼠。
“愛娣……”愛娣緊緊抓住她衣領,用力之大令慶娣一時有些喘不過氣,“愛娣!”
“他不是人。姐,他不是人,他不是我們爸爸,他是禽獸是老混蛋……”
慶娣只覺腦中轟一聲巨響,自己也快軟下去,手臂使勁抓緊妹妹肩膀,擡起她的臉,不可置信地凝視嘴上囁嚅地不停詛咒着的愛娣,“愛娣,別嚇姐姐。小愛!”她發瘋一般搖晃妹妹肩膀,“你和姐姐說,是不是被那老不死……小愛!”
愛娣怔怔擡頭,嘴巴癟着,艱難收起的淚突涌而出,“姐,我打出來的,拼了命打出來的。他喝多了,力氣好大。我差點以爲……以爲自己今天……”
下午向雷來接攤時,愛娣偷空回家小睡。聽見家裏門響還以爲是媽媽回來了,迷迷糊糊地喊“媽媽”,結果進屋的是此生之後最令她恐懼的人。她廝打着衝出家門,不敢找向雷,一路走到公車站,央求司機送她來冶南。車上人看她狼狽可憐,給了她十塊錢直到望南鄉。
哭泣聲傳出屋外,姜尚堯碾息菸蒂,蹲下撫撫福頭的腦袋,福頭就着他的手扭頭望來,喉嚨裏發出一兩聲委屈的嗚咽。他再次使勁搓弄兩下福頭後頸,燃起第二支菸。
星月漸沉時,虛掩的門打開,慶娣走出來,看見他楞了下,“你還沒走?”
“我怎麼放心?”他衝屋裏揚揚下巴,“愛娣睡了?”
慶娣點點頭,走近前,心底惴惴,不知剛纔的話他聽到幾分。
姜尚堯一把將她擁進懷裏,大掌籠着她後腦勺,低頭望她一眼,沉聲說:“眼睛哭腫了。”
這溫暖的懷抱和關切的話語,讓她酸澀的心更加酸澀,慶娣伸手回擁住他後背,臉貼着他肩膀,眼淚簌簌而下。
“噓,我知道。”每個不幸的家庭都各有其不幸,她甚至還不如他這個無父的人。
天地深沉,他緊緊擁着她,於這破曉前的黑暗裏。直到第一絲微光出現在天際,他的脣輕輕印在她額頭上,略一猶豫,滑下去覆在她的脣上。
懷裏的她微微僵直了後背,他不敢驚擾了她,只是點水般在她脣上輕掠而過,周而往復。感到她的輕顫和壓抑的呼吸,他低聲念她的名字。
鼻翼間是他的味道,全然的男性的氣息;耳畔是他低沉的喉音,像具穿透力,讓她一顆心也爲之抖震;他的手掌沿背脊遊弋而上,撫着她頸後的頭髮,緩緩搓揉。慶娣緊緊抓着他的襯衫,微掂起腳尖,雙脣在他脣下顫抖。
“慶娣。”
他重重吻住她,然後又如找到依歸般在她脣間低低嘆口氣,吮住她豐厚的脣瓣。
這突來的甜蜜瞬間擊昏了她的意志,慶娣鬆開手中的布料,攀住他的肩骨承襲他無休止的輾轉,呼吸似被他吞噬,心跳懸於一線,天與地間,只餘他們脣齒相依的觸感和緊實的懷抱。
“慶娣。”
她臉孔泛着潮紅,呼吸仍有些急促,稍稍推開他一些,悄悄四下掃視。“快到上學時間了。”
他低笑。晨曦下的他神采飛揚,“那我走了。”
她眼中盛着強烈不捨地點頭
。
“有事打電話給我,別怕,也別自己拿主意。有我在,沒事的。”
慶娣吸吸鼻子強笑着答應。
他捏捏她猶帶粉色的耳垂,同樣不忍轉身而去,繼續安撫說:“要去聞山更要記着打電話給我,我送你們回去。如果不好解決,我去找黑子幫忙。那傢伙雖然沒什麼用,嚇唬嚇唬人還是可以的。”
她撲哧一笑,緩緩說:“過些天吧,我想留小愛多住些日子,等心情平復了再看怎麼辦。”
見終於逗她展開笑顏,姜尚堯略微放下些心,“那我走了。”
他走了幾步回頭,見她還站在原處,福頭正屁顛顛地追來,他揚揚手。她倚着門用手背抹了抹臉上殘淚,微微側着頭衝他們溫柔地笑。
愛娣在慶娣這裏住了幾天,情緒漸平靜。慶娣打電話回家,媽媽並不知道當日的具體情況,還以爲小女兒又因爲什麼和她老子幹了架。慶娣沒有多做解釋,她慎重考慮過,如果說出真相,不知道委曲求全一輩子的媽媽能不能承受這種打擊。
但是,小愛絕對不能再踏進那個家門。
她問愛娣:“向雷怎麼說?”
“沒說什麼,我也只告訴他和家裏人吵架了,來你這裏住幾天,攤子生意讓他先料理着。”
“先租間房子,回家把能用的東西搬過去。我這裏還有些錢,頭幾個月還能應付。”慶娣見妹妹一聽說回家有些往後縮的樣子,心被牽扯得略疼,仍堅持說:“小愛,有姐姐呢。”
愛娣似是多了些勇氣,問說:“那媽媽呢?”
慶娣咬着嘴脣沉吟良久,只得狠下心,說:“媽媽和他過了一輩子,總有辦法應付。現在我照應不了她,你更不能回那個家。如果有事,再把媽媽接出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