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瑟瑟,你要殺了我嗎?”他凝視着她,低沉的聲音壓抑着沉悶的蒼涼。
這些日子,哪一日,他們不曾兵戎相見,打鬥一番。但是,他能感覺到,她只是要取勝,並未有殺他之心。而今夜,她終究是無法忍受他了嗎?
他乍然放開她,看着她踉蹌地靠在牀榻邊,只聽得當啷一聲,不知何時,掛在牆壁上的那把寶劍已然出鞘,抵在她的胸前。
那利劍出鞘的氣息冷銳地抵着瑟瑟的左胸,瑟瑟隱隱感覺到胸臆間的涼意。
他要殺了她嗎?這樣也好,一了百了。
他冷冷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徐徐傳來,低沉壓抑,“你要我的命,可我要你的心。”他悽然笑道,“如若挖出來你的心,便能得到你的心,那將是多麼簡單。”
他悽然說道,緩緩地收回了寶劍。
瑟瑟不語,她忽然垂首,胸臆間一股氣血翻騰,所有壓抑在心頭的氣血,這一刻都似乎要噴薄而出。
“怎麼了?”明春水聽到瑟瑟的乾嘔聲,一張俊臉瞬間慘白。
他捧起她的臉,看到她脣角的血絲,眸光黯了又黯。
“墜子,叫狂醫過來。”明春水冷聲吩咐道。
“不用,我沒事!”瑟瑟緩緩站起身來,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她撫着額頭,緩步向牀榻走去。
這一夜,是近一個月來,兩人相處最安定的一夜。
再沒有刀劍相向,只是默默地躺在牀榻上,然兩人心底處,卻都是不平靜的。宛若堅冰下的激流,暗濤洶涌。
瑟瑟面朝裏,靜靜閉着眼睛,腦海裏夜無煙和明春水的面孔不斷交織着,提醒着她,她是如何被這個男子如跳樑小醜一般耍弄的。
兩人背對背躺着,一如當初她嫁入璿王府那夜的洞房花燭夜。也是睡的同一張大牀榻,蓋的同一牀錦被,然兩人之間,卻隔着一段距離。
那距離,不短也不長,卻好似永不可逾越的鴻溝。
當日是如此,現在亦是如此。只不過,今日的鴻溝比之當日,更深更寬而已。
翌日,一早,瑟瑟猶在半夢半醒之間,隱約覺得身畔的他已然起身,伸臂環住她纖細的腰身,長指沿着她的額頭柔柔撫過,將她垂落在臉頰的凌亂髮絲拂到耳後。眸光凝視着她蒼白的臉良久,低嘆一聲,俯身在她櫻脣上印下一個吻。
“我要出外幾日,一會兒讓雲輕狂過來爲你診脈,這幾日你多歇息。”他知曉她醒着,在她耳畔低低叮嚀。
瑟瑟不語,只靜靜躺着,脣角卻勾起一抹冷笑。
出外幾日?而伊冷雪也要出去嫁人了。
真是好巧啊!
明春水起身離去,隱約聽到他在外間向墜子細細交代着什麼,瑟瑟閉着眼睫,卻再不能酣眠。直到日上三竿,瑟瑟才從牀榻上起身,洗漱完畢,用過早膳,便出了暖閣,到院外賞梅。前幾日的落雪還不曾化盡,天上又開始飛雪飄零。
小小的雪片,紛紛揚揚而落,飛雪中的一切事物,看上去那樣朦朧,平添了一種夢幻般的美感。然而,冰雪終有融化之時,朦朧的美感,總有消失之時。
“墜子,你可知曉,蓮心姑娘要嫁給何人?”瑟瑟不經意地問道。
瑟瑟淺淺地笑了笑,今日她披了一襲紅色的雀羚大衣,倒也沒覺得多麼冷,只是心底深處,一片薄涼。當她還不知曉蓮心就是伊冷雪,不知道明春水是夜無煙時,她或許不清楚蓮心會嫁給誰。但是,知曉了一切,她的心卻如明鏡般透徹。
伊冷雪要嫁的人,除了夜無煙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瑟瑟伸出纖纖玉手,一片雪花輕盈地飄落手心,帶來絲絲縷縷的薄涼。這種感覺和瑟瑟心頭的感覺,一模一樣。
雪地上,兩道人影倏忽近前。
一個是雲輕狂,斜揹着藥囊,臉上掛着狂放不羈的笑容。他身側,是一個紫衣男子。
瑟瑟知曉,她便是四大公子中的葬花公子鐵飛揚。
在海上,瑟瑟曾見他和簪花公子並肩作戰,不過,彼時,他臉上是戴着面具的,瑟瑟並不曾見到他的容顏。這些時日,只要明春水不在,大多都是他在浮雲閣守衛,但是,瑟瑟因了目盲,還是不曾見到他的真容。
此番目盲已好,隔着翩飛的雪花,瑟瑟看清了這葬花公子的模樣。
不愧是冷面冷心的葬花公子,瘦削卻剛毅的臉龐,粗黑飛揚的劍眉,墨黑如漆的星眸,棱角分明的薄脣,生得極是俊朗。只是他臉色沉靜,眼神清冷,似乎這世間沒有什麼事情能夠令他有動容之色。
這鐵飛揚倒真是忠於職守得很,明春水前腳才走,他便如約而來,真是把她如囚犯般看得死死的。
瑟瑟轉身,漫步向暖閣而去。
不一會兒,墜子便引了雲輕狂過來診脈。
在雲輕狂面前,瑟瑟自然也不用再隱瞞雙目已痊癒之事,反正只要他一診脈,便會知曉自己體內的瘴毒已然除盡。果然,雲輕狂將長指隔着錦帕搭在瑟瑟腕上,須臾,便擡眸笑道:“何時能看見的?”
瑟瑟脣角微微上彎,一縷髮絲掠過清澈的眉眼,淡淡說道,“今晨醒來後,便發現眼前一片亮光,初時看不甚清,萬物好似隔着朦朧的輕紗,現下已然看清了。”
雲輕狂頷首脣角一勾道:“比我預料的要早幾日。”但,笑意還不及展開,他眉梢忽而一凝,凝神再爲瑟瑟診脈。片刻,軒眉舒展,朗笑出聲。
“屬下要恭喜夫人了。”雲輕狂擡眸望向瑟瑟。
“恭喜我?我看你是說錯了吧,我可不是蓮心姑娘,現下忙着嫁人。”瑟瑟挑眉冷笑道,她如今還能有什麼喜?
雲輕狂眉頭一鎖,片刻後,凝聲說道:“夫人有喜了,你說這難道不是喜事嗎?”
瑟瑟一驚,轉而微笑道:“狂醫,你看清楚了,我不是蓮心姑娘。”
雲輕狂凝神看着瑟瑟,定聲道:“屬下自然知道夫人不是蓮心姑娘。夫人確實有喜了,這樣的話,本狂醫還不敢亂說。”
狂醫雲輕狂難得神色凝重,一點兒也沒有開玩笑的樣子。但是,瑟瑟對於此人的話,卻不敢再信。這個男子,曾經三番兩次地糊弄她。
瑟瑟冷笑道:“雲輕狂,你又打的什麼主意,難不成你以爲我有了孩子,就會死心塌地地跟着明春水?告訴你,一個孩子還困不住我。雲輕狂,你這個玩笑開得有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