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法醫秦明:屍語者(第一季) >第19章 死寂聖誕(1)
    師父當然知道我的這個習慣,笑着問我:“不會吧,腐敗的屍體說難聞可以,火燒的屍體可不難聞,肉燒熟了都是香的。”

    不知怎麼的,師父的這句話反而引得我想吐,我突然想起了今晚狼吞虎嚥下去的那頓烤肉。

    屍體身上的衣物基本已經被燒乾淨,皮膚都已經炭化,3具屍體的姿勢都是拳擊的姿勢。

    “屍體呈鬥拳狀。”我說,“書上說,鬥拳狀是生前燒死的屍體的徵象啊。”

    “盡信書不如無書。”師父說,“死後焚屍的屍體很多時候也是鬥拳狀。

    只要火勢兇猛,軟組織迅速受熱收縮就會呈鬥拳狀。”

    我點了點頭,戴上手套捏了一下老年屍體的胳膊。胳膊上“咔”一聲響,掉下來一塊燒焦的皮膚。

    “燒得很嚴重啊。”我說。

    “屋頂都燒塌了,當然厲害了。”師父一邊觀察地面,一邊用腳尖蹭了蹭硬土質的地面,說,“這裏炭化最嚴重,這裏應該是起火點,而且有助燃物,提取了快送市局理化檢驗,看看是什麼助燃劑。”

    師父不僅是刑偵專家,也是火災事故現場的鑑定專家,對火災現場的勘查也非常有經驗。

    技術員按照師父的指示在地上刮蹭着灰燼。師父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溼透的牆壁,說:“把屍體拉去殯儀館屍檢吧。”

    “都快12點了,您的血壓

    有些高,不如回賓館休息,明天再看屍體吧?”刑警隊長關心地對師父說。

    “破案,能等嗎?”師父摘下安全帽,率先坐進車裏,“去殯儀館。”

    2

    到了殯儀館,我們都傻了眼。那一年的清夏縣還沒有建成屍體解剖室,殯儀館到處都是黑咕隆咚、靜悄悄的,只有當我們走進停屍房時,才終於聽見了凡間的聲音,那是冰凍屍櫃壓縮機發出的轟鳴聲。停屍房也沒亮燈,月光從窗外照進來,沒有一絲月下的浪漫,反倒多了些陰森的感覺。

    “能想辦法照明嗎?”師父問道。畢竟屍體解剖必需的條件之一就是要有充足的光線。

    “兩個辦法,一個辦法是用勘查車車頂的大燈,很亮,不過一箱油只能照7個小時,現在咱們只剩下半箱油了。”清夏縣的邵法醫說道,“還有就是用接線板接一個燈泡到外面,不過亮度有限。”

    “3個小時我們肯定忙不完,接燈泡吧,最好能找到瓦數大的,然後再用手提勘查燈輔助照明。”師父一邊說,一邊在停屍房後面的空地上尋找一塊能放下3張停屍牀還能方便解剖的地方。

    “3個小時肯定忙不完。”邵法醫嚥了一口口水。師父的言下之意是,今晚別睡了。

    很快,簡易燈被當地的法醫和痕檢員架了起來,用的是工地上的照明燈,很亮,但同時也很燙。與此同時,屍體也被殯儀館的師傅開車拉了回來。

    “沒事了吧?沒事我走了。”殯儀館的師傅打着哈欠說。

    “給我們找3張運屍牀吧,這樣就不用蹲在地上解剖了。”師父說。

    “哦,等着吧。”殯儀館的師傅顯得很不耐煩,“明天再解剖不行嗎?這麼急,都12點多了。”

    “死者的家屬肯定覺得不行。”師父幽幽地說道。

    屍體很快被擺放在一字排開的3張運屍牀上。屍袋一拉開,一股焦煳味迅速瀰漫在空地的上空。雖然我的胃早已排空,但是想到晚上喫的烤肉,依舊酸水翻涌。

    “第一步要確定是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屍,這對案件的定性有關鍵作用。”師父顯然是想考察一下我的理論功底,“生前燒死和死後焚屍有什麼區別?”

    “看皮膚燒傷,有無生活反應,有無紅斑、水皰。”我心想這種小問題也想難倒我?雖然我反應很快,但捱罵也很快。

    “傻!炭化了還看什麼生活反應?”師父說道。

    “我還沒說完呢。”我很不服氣,“關鍵是看死者的呼吸道有沒有菸灰炭末。”

    “嗯,還要看呼吸道和肺臟有沒有熱灼傷。同時,要看有沒有一氧化碳中毒的徵象。”師父強調說,“很多人在火場中還沒有吸入菸灰炭末,就已經一氧化碳中毒死亡了,這樣的屍體因爲沒有吸入菸灰,會被誤認爲是死後焚屍。”

    我點點頭,伸手碰了一下屍體,“咔”一下又掉下一塊燒焦的皮膚,露出了猩紅的皮下組織,在強光燈的照射下分外陰森恐怖。

    “先看小孩的吧,先易後難。”師父說着,走到兩具小孩的屍體旁,開始檢驗屍表。雖然屍表已經全部炭化,但是屍表檢驗一樣不能少。屍表檢驗和屍體解剖都沒有發現明顯的外傷。我用止血鉗夾住屍體氣管的一旁,用洗淨的手術刀輕輕切開小孩非常稚嫩的氣管,氣管壁很薄,意外的是,整個氣管內全部都是菸灰,熱灼傷也非常明顯。

    “居然是生前燒死!”我訝異地說道。

    師父在一旁皺着眉頭不說話。很快,他突然間像想到了什麼,用手術刀麻利地切開小孩的頭皮。小孩的頭皮已經燒得不完整了,而且非常脆。頭皮下到底有沒有血腫已經無法分辨,但是切開頭皮後我們發現孩子的顱骨已經碎裂,有幾塊顱骨黏附在頭皮上,在師父剝開頭皮的時候掉落下來,露出紅白相間的腦組織。

    “頭部有外傷!”邵法醫說道。

    “不是吧。”我雖然沒有見過燒成這樣的屍體,但是理論功底還是不錯,“書上說了,燒死的屍體經常會出現顱骨迸裂的現象,是燃燒後顱骨脆化、腦組織膨脹等原因造成的。”

    “是的,燒成這種程度的屍體,尤其是幼兒屍體,通常會有顱骨骨縫分離,甚至顱骨迸裂的現象出現。”師父認可了我的觀點,“但是,從腦組織的顏色來看,應該是有外傷的。”

    師父對照着腦組織有些偏紅的部位,仔細觀察着顱骨迸裂的痕跡。突然,師父眼睛一亮:“我就說嘛,這根本就不可能是意外失火的事件。”

    聽師父這麼一說,我們都湊過頭去看。

    師父用止血鉗指着顱骨迸裂的許多骨折線中的一條,說:“你們看,這條骨折線邊緣的顱骨是往內凹陷的。我們知道,燒死的屍體中顱骨迸裂的骨折線是因爲脆化、膨脹而形成的,骨折線都是線形的,絕對不可能往內凹陷,對吧?”

    我們紛紛點頭。師父接着說:“這個骨折線應該是一條凹陷性骨折線,凹陷性骨折,腦組織內又有出血,又沒有對衝傷,那麼就只能是外力直接作用所致了。”

    “您的意思是說小孩是被打暈以後,活活燒死的?”邵法醫問道。

    “是的,沒有猜錯的話,另一個小孩的情況和這個一樣。”師父說。

    很快,我們解剖完畢另一具小孩的屍體,和師父猜想的一樣,氣管內充滿菸灰,全身沒有其他外傷,但顱骨崩裂的痕跡當中有幾條骨折線是往內凹陷的。

    “看來兇手很有信心。”師父說,“他先讓小孩失去抵抗,然後把他們燒死,並不擔心小孩會活過來。所以我認爲,他所用的助燃物應該是汽油之類極易燃燒的東西,他把汽油直接澆在死者身上。”

    “您先前不是說起火點是屋子中央嗎?”邵法醫問。

    “是的,那裏應該是裝助燃劑的容器,也是起火點,火勢很快就蔓延到了屍體上。”師父說,“回頭我們再去現場看看那一片灰燼。”

    師父擡頭看看我,我正愣在一旁沉思。師父立即明白了我的心思:

    “怎麼,還不相信是殺人案件?那我們就看看大人的屍體,也許會有意外的收穫。”

    老夏的屍體,我們檢驗得更加仔細。打開胸腔以後,我隱隱地發現他的肺臟不像兩個小孩的肺臟,竟然沒有一點兒燒灼傷。我拿起手術刀準備切開氣管。師父攔住我說:“這個慎重一些,掏舌頭吧。”

    掏舌頭是我們常用的簡稱,意思就是從頸部把口腔內的舌頭掏出來,然後可以把整套內臟全部和身體分離。這種辦法通常運用在需要法醫組織病理學1檢驗的時候,要取所有的內臟切片,在顯微鏡下診斷。 ( 1 法醫組織病理學:是病理學的一個分支,主要應用於猝死的診斷、傷病關係的分析等工作中。法醫解剖切取下來的臟器,經過固定、脫水、切片、染色、製片後,在顯微鏡下觀察細胞、組織結構,從而診斷死者是否存在器質性疾病。)

    我明白師父的意思,他是想更仔細地觀察死者喉頭的情況。我用手術刀沿着屍體的下頜緣把肌肉全部切斷,然後從頸部伸進幾個手指到屍體的口腔,掏出舌頭,接着將咽後壁的軟組織切斷,很順利地將舌頭掏了出來。

    師父微笑着點了點頭,對我熟練的手法表示認可。

    我將屍體的上呼吸道和肺臟全部和胸腔分離以後,驚訝地發現,死者的喉頭居然沒有一點兒菸灰或者燒灼的痕跡。

    “看,這是死後焚屍。氣管內也應該是乾淨的。”師父說。

    畢竟是師父經驗豐富。打開氣管,果然,整個氣管壁都很乾淨,沒有異常。

    我擡起手臂用上臂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舒了一口氣,說:“被師父言中了,真的是殺人案件。”

    老夏的頭皮雖然也被燒焦,但是顱骨並沒有燒得很嚴重,更沒有迸裂。切開頭皮後,我們發現老夏的顱骨左枕部、左頂部有好幾處凹陷,顱內更是損傷嚴重。

    “和小孩的損傷形態是一致的。”師父說,“用鈍器打頭。”

    爲了發現更多的痕跡,我用紗布仔細地擦拭屍體的顱骨,想把骨膜擦乾淨,以便更好地觀察凹陷性骨折的形態,心想或許可以更細緻地推斷出致傷工具的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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