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反套路修真日常 >第四百六十八章 對峙(四)
    冉溪以極其散漫的姿態走到溫羨魚的書桌前,青蔥似的手指在筆墨硯上點過,筆架倒了,硯臺砰的掉落,墨汁濺了一地,她的眼神又落在畫着“九幽之景”的畫上,靈絲出手,將畫撕了個粉碎,如漫天雪花紛紛揚揚落地,雪白的紙沾到了地上的墨汁,黑了。

    溫羨魚一言不發,站在原地一步未動。

    他和冉溪的關係,說是同袍,其實用師徒來形容更加準確,有師徒之情,師徒之實,無師徒之名。

    冉溪靠在書桌上,雙手環臂,姿態隨意,卻有無上威嚴,“以後足不出戶,就待在這個黑籠子裏,不聽,不看,不在乎浮桐的生死存亡,哪怕浮桐明天被虛空怪物攻破,你溫羨魚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反正你已經辭去首座的位置,不需要再揹負這些責任了是不是?!”

    溫羨魚面色一白,雙膝“撲通——”砸在地上,那聲音讓沈卜芥聽得一陣牙酸,好痛……

    “院主……羨魚,絕無此意。”

    冉溪一雙如黑曜石般澄亮透徹的黑眸,靜靜地凝視着跪在地上的溫羨魚。

    “羨魚……不敢。”

    “不敢是個什麼意思?”

    溫羨魚整個人都在發抖,頭重重一叩地,“我……無法接受,不敢面對……”

    溫羨魚以守護浮桐爲己任,真心愛護每一個浮桐國國民,他希望這些人都能健康快樂的生活着。

    溫羨魚從來都是堅強的,他能獨自忍受滿手鮮血,他能坦然應對政治鬥爭中的陰謀詭譎,黑暗、暴力、勾心鬥角的算計、潛藏在暗處的危險,溫羨魚不懼,不怕,坦然應對,因爲他清楚的知道,這一切的目的,是爲了守護,是爲了他心中的信念。

    因爲確切的知道自己正在這條路上走着,所以再多艱難險阻他都能蹚過去,無所畏懼。

    所以當修士靈魂消失的真相擺在他面前時,他就格外的受不了,那一刻,他清晰的感受到,信仰的崩塌。

    他不是浮桐的守護者,而是加害者。

    一直矗立在北坊供修士試煉的璇璣塔,居然會吸取修士死後的靈魂,再無轉世輪迴的機會,他們這一世將終結於此。

    璇璣塔的管理權,一直都在天樞院手裏,能在璇璣塔布下如此複雜的陣法,溫羨魚不相信,這件事天樞院的人沒有參與。

    而他,恰恰就是天樞院的首座。

    溫羨魚是個責任感極高的男人,在他心中,這就是他該揹負和承擔的責任與代價。

    他曾策劃過毀掉璇璣塔內吸收修士靈魂的陣法,直到,他發現,這個陣法連通的是浮桐結界!

    修士靈魂的歸宿就非常明顯了,爲浮桐修補結界,以抗衡虛空怪物的侵襲和彌補漫長歲月的消耗。

    一向以溫文爾雅,心下無塵著稱的溫首座,可以坦然直面世界的一切卑劣與苦難,卻無法接受自己一直信仰的,整整奮鬥和保護了半輩子,至死不渝的天樞院,居然是幕後推手。

    即便他深深地明白,這樣做未嘗不是保護了更多人。

    爲了大局和更遙遠的未來,這麼做毋庸置疑。

    可明白,理解並不意味着可以做到,也不代表認同。

    往後是陰霾,往前是山隘,他如困獸一般進不了,退不得。

    他曾聽過一句話,如果你在不公的情形下保持中立,那你其實已選擇站在壓迫者一方。

    他明知真相卻無所作爲,眼睜睜看着那些毫無所覺的靈魂化爲了結界的一部分,無形中,他已經選擇了站在天樞院這一方了!

    可誰又有資格替別人選擇是生還是死?是靈魂迴歸九幽,轉世輪迴還是靈魂化結界,護佑浮桐?

    他自己何嘗不是沾着這些修士的人血饅頭苟活至今,卻還自詡爲這些修士的守護者,真是可憐,可笑又可悲。

    而後,這成了性情純良的溫羨魚至今未能勘破的心魔和過不去的坎兒。

    整整四百年,困於心魔,修爲不得寸進。

    冉溪看着他,眉眼平和,帶着波瀾不驚的意味,與她此時的聲音,很配,“那現在呢?”

    溫羨魚一襲月白長衫纖塵不染,墨發垂落於地,映襯着他孤獨悽寂的背影,溫羨魚長磕不起,意思再明白不過。

    冉溪低低地嘆了口氣,“人自個兒的心思,未必真能自己說了算,要不然也不會有情難自禁這個詞兒了,哎,那你以後打算如何?”她的眼神掃過房間的角角落落,最終落在已落灰塵的七絃琴上,七絃琴,是溫羨魚本命法器,他以前最是珍重和愛惜,如今琴絃蒙塵,顯然許久不曾被彈奏。

    不是不碰,而是不敢。

    “繼續在留這裏?”

    溫羨魚自囚璇璣塔四百年,沒有人能夠找到他,除非他自己主動走出來,即使是冉溪也不行。

    沒人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沒人能拯救一心求死的人。

    是溫羨魚,把心門關上,自己把自己困在這裏,一步不出。

    如果沒有今日這一遭,溫羨魚怕是要等到壽元耗盡,坐化於此。

    溫羨魚直起背,搖搖頭,張了張口,不知該說些什麼。

    房間內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寂靜,寂靜似乎凝固在了一起,變成了可觸摸的存在,沉甸甸的壓在這間房間內的每個人心上。

    垂首立在一旁,從進來到現在一直沒開口說過一句話,只縮小自己存在感的宋子淵說話了,“院主,要不就……軍事學院吧。”

    冉溪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而是直接問溫羨魚,“你覺得呢?”

    溫羨魚躊躇半刻後,緩慢而堅定的搖頭,“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羨魚自己尚處於迷茫之中,勘不破心魔,如何能指點教導學生?軍事學院,不合適。”

    如果爲人師表者連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都沒整明白,怎麼去種其他的小苗苗?這不誤人子弟,禍害人嗎!

    冉溪點點頭,眼神飄向右前方的牆壁,冉溪剛纔說他把自己困在黑籠子裏這話是一點兒也沒說錯,牆壁是泛着金屬冷光質感的黑色,讓人想起寒光凜凜的刀鋒,不帶絲毫感情。

    冉溪的眼神彷彿能穿透這一層冷然堅厚的黑曜石牆壁,看向了更遠的地方,她的聲音無波無瀾,“你去遠征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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