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一直躺在這兒嗎？”他問：“沒有醒來？沒有出去？沒有什麼不正常的行爲嗎？”
“什麼？”
她們怔了怔，驚愕的張大了嘴。
“李總，您怎麼了？”張嫂不敢相信的望着李民。“您到底在說些什麼呀？”她不敢相信的問。
“我在說——”李民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今天在婚禮現場，看到冷月了！”
“啊？！”
張嫂和小王又是吃了一驚。
“您看到了冷月？”張嫂詫異的問。
“嗯嗯。”
李民點頭。
“不不！”
他又搖頭。
“你們一直都在這兒盯着嗎？沒有離開半步嗎？”他答非所問。
張嫂走到李民的身邊，她伸出手，摸了摸李民的額頭。
“沒發燒呀。”她小聲的嘀咕着：“沒發燒怎麼說胡話呢？李總！”她大聲的問：“你是怎麼了，是受了什麼刺激了嗎？我們一直呆在冷月的身邊，太太呀，今天沒有任何的異常，只是……”
她望了望冷月，眼睛裏閃動着溫柔和同情的光。
“太太大概知道今天是她兒子的婚禮，所以臉上一直浮動着笑容呢。”張嫂說：“不信，你好好看看吶。”
李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坐了下來。
他望着他的愛妻冷月，仔仔細細的端詳着她，他望著望著，眼前就模糊起來了。
“好了，李總，你先休息休息吧。今天呀，您一定是累壞了呀，才這樣的不放心太太哦。唉唉，”她嘆息着：“現在的你呀，像個迷路的孩子，好好的睡一覺吧，嗯？”
張嫂溫柔而關切的聲音，完全像是個慈愛的長輩。
“你們，都回去吧。”
李民用手扶住額，覺得一陣的暈眩，內心呢，也像條件反射一樣的痛楚起來。
“李總，您是不是病了呀？”特別護理小王關心的看着臉色蒼白的李民。“您喝杯熱咖啡，暖一暖吧。”她衝了一杯速溶咖啡，端給了李民。
咖啡的香氣繞鼻而來，帶來了一份屬於家庭的溫暖。
“李總，您一定好好的休息呀，今天我們在這裏就行了。”張嫂拿來了靠墊，放在李民的身後。
“您最近又是公司又是家，還要跑療養院，真是太辛苦了，太累了，好好的睡一覺吧。” 小王拿來了毛毯，給李民蓋在了大腿上。
李民靠坐在沙發裏，他喝了一口咖啡，望了望張嫂和小王，又盯了一會躺在牀上的冷月，他的眼睛溼溼的。
“張嫂！小王！”李民真摯的望着她們說：“謝謝你們，真心的謝謝你們了！時間已經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我一個人在這兒就行了，回去好好的休息休息。”
“您沒事兒嗎？真的一個人可以嗎？”小王問。
“是的。”李民點頭。“我想一個人在這裏靜一靜，我一個人完全可以的。”
“好吧。”
看到李民的堅持，張嫂和小王只好收拾收拾就走了。
夜，已經深了。
整個療養院都寂靜極了。
李民沒有再說話了，他有種虛弱的，無力的感覺。
一直坐在冷月的牀前，一直望着冷月發呆，一直體會着空蕩蕩的冷寂，直到曙色照亮了窗子，直到透進一片迷迷濛濛的灰白，李民才從昏昏沉沉中清醒。
他點着了一支菸，他並不想吸，他呆呆的看著菸頭上那點藍煙，忽然淚一串串的流下來……
“小鳥跟小羊，都睡的很沉。”他開始輕輕的哼唱着：“月光照射着天窗，就像銀色的……”他唱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不能哭也不想再哭，但是，卻忍不住，一直流眼淚……月兒啊，你可以不讓我流淚麼？”
他一把抱住了冷月的頭，他把臉貼在冷月的臉頰上。
“因爲你一直這樣睡着，這樣叫我看着心痛，所以，我好想哭……”
他撫摸着冷月的頭髮，眼淚一滴一滴的流淌下來……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說不出來的悲哀。
“我認爲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沒有辦法阻擋的。”他擦了擦眼淚，對着冷月說：“就像天上的太陽和月亮一樣，白天出太陽，晚上月亮來……”
他頓了頓，嘆息着。
“這叫我想起了以前的我們了……從認識你到現在，我們經歷了許多風風雨雨，可是年齡大了，想起以前的事，還是歷歷在目的。”
李民閉了閉眼睛，再張開時，眼中又開始淚霧模糊了。
“月兒呀，你在聽嗎？”他柔聲的問：“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情嗎？是有多麼興奮，全身像是通電了一樣，特別是要了你之後，我每一天都很難熬……晚上睡覺閉上眼睛，就會浮現你的臉，還會想到你的聲音……”
“我心裏想，這個女人怎麼這麼有魅力？臉蛋漂亮身材好但感情冷淡，或許是很會穿着打扮麼？怎麼那麼閃亮？跟愛情不一樣的或許會改變，可是感情不會。你不這麼認爲嗎？月兒，拜託你，回答我一次好嗎？”
李民嘆息，深深地嘆息，深深深深地嘆息……
“這樣下去的話，我可能睡覺都會說話的。”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來。“不過，我不會怕累的。”他說：“爲了這點小事兒就氣餒的話，我就不是李民！”
他凝視着冷月，深深地凝視她，定定地凝視她。
“你哭了？！”
他悲喜交加的望着冷月眼角那晶瑩的淚珠。
“自從上次見到你流淚以後，雖然你沒有清醒，可卻常常見到你的淚珠……哎哎，那寶貴的淚珠喔！是想和我交流嗎？原來，你有聽到我說話。月兒，對我來說，你是我最重要的寶貝，是我的女王，你知道吧？”
李民從衣兜裏拿出錢夾，他打開。
錢夾裏，有一張他和冷月的婚紗照。
“認識吧？新娘子很美對不對？是你，是你呀，我的月兒。今天，我們的兒子也結婚了，他們也好美好美耶，好漂亮好漂亮，好浪漫好浪漫耶！兩個人真是金童玉女一對璧人！真的叫人羨慕嫉妒恨喔……”
他笑着，笑着，又笑出了眼淚。
他的頭，慢慢的，伏在冷月的枕邊好一會兒。
“是老天爺嗎？” 他擡起頭，他喊：“安排了我們每個人的人生？”
他搖頭，猛烈的搖頭。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老天爺，在我起牀的時候，讓我聽到你的聲音好嗎？那麼，我就真的沒有其他的心願了……公司的問題，錢的問題，我都可以慢慢的解決，可是月兒你——真是很需要老天爺的幫助耶！因爲你，我都快要瘋了！”
李民擡起頭。
他把冷月的手握在他的雙手中。
他望着她的臉，然後他問：
“月兒呀！是你嗎？婚禮現場的那個人是你吧？是你的化身？來參加兒子的婚禮了？對不對？”
他的眼眶又潮溼了。
“我知道的……知道一定是你，可是轉眼之間，你便消失了蹤影……是我的眼睛出了問題嗎？還是你不想見我？月兒，自從你病了之後，我的精神也有點不正常了……多少人目睹我坐在椅子上，一個人嘰裏呱啦的說話，有時還邊說邊笑邊流淚……如果你再不醒的話，他們把我送到精神病醫院怎麼辦？那會廢了我的……把男人變成那樣就該負責任呀……老天爺安排不了每個人的人生，因爲他太忙了！安排人生命運的，是人類自己哦！”
……
“想睡了嗎？我的月兒？我唱搖籃曲給你聽好不好？”李民輕拍着冷月，也輕哼着：“好好睡，我的寶貝，我家前院和後山……”
一股淚浪又涌上來，李民唱不下去了。
“所謂的植物人呢，”他又開始自言自語了：“不是病人本身不想動彈，是有關本身受到打擊那件事的，所有記憶病人一直試着忘記，而出現的解離現象。不是不想清醒，而是不能清醒啊……”
他嘆氣，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那麼真的有可能不記得自己的家人嗎？真的聽不到我們的呼喚嗎？不不不！”
他搖頭，猛烈的搖頭。
“如果聽不到，不記得，那麼你怎麼會……常常的流淚呢？那麼多夜晚，你叫我這個男人七上八下的，魔魔張張的……你都看到聽到了吧？自從你躺在這兒，這房間多數就只有我一個人的聲音吶，天涼了，我們要蓋個章！”
他拿起冷月的手，伸出五個指頭。
他把自己的指頭和冷月的指頭緊緊的印在了一起。
“再不聽話快快清醒，我可要起訴你喔……你聽到了嗎——月兒！就算是爲了我，你也要靠着自己的意志醒過來！我絕不會讓你這樣一直昏迷的！”
他喚她，喃喃地：
“月兒……月兒……月兒……”
他深深的嘆息一聲，繼續喚她：
“月兒，月兒，月兒，”
他不停的喚她：“月兒——月兒——月兒——月兒——”他瘋狂的喚她：“月兒！月兒！月兒！月兒！月兒！”
終於，李民的喉嚨乾啞了，他再也叫不出聲音來了……因爲，他已經叫的肝腸寸斷，叫的天地變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