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的屋檐一層疊着一層,深深淺淺融入夜色之中,最終,只留下一個堅強的輪廓。
蕭時予站在一片湖邊,湖岸垂柳輕揚,隨夜風不時擺動。
湖岸邊是大宅中最僻靜也最精美的院子,曾經有不知多少代的蕭家家主曾居住在此。
院中正宅就是楚瀟月養傷的地方,自從蕭時予強勢迴歸,就不容質疑地將楚瀟月安置在這裏,哪怕蕭白喬旁敲側擊地提了好幾次不合規矩,他也置若罔聞。
“這麼晚了還不睡覺?”
女孩貼身穿着的還是燧火綾幻化的長裙,外面披了一件柔軟的白色斗篷,一圈毛領簇着她潔白的下巴,看起來十分可愛。
蕭時予轉身看她走過來,眼睛一亮,隨即卻皺了皺眉,“還沒好利索,怎麼自己跑出來了?”
“我以爲有個人半夜不睡覺,跑到我門外風露立中宵,是在等我。”
楚瀟月嘴角翹着,拿眼睛揶揄地看他,笑的像只吃了甜葡萄的小狐狸。
少年根本就拿她沒轍。
“剛恢復過來,還是不要吹風,進去說吧。”
“不要不要。”楚瀟月連忙擺手,“躺了好幾天,脖子都要扭斷了,這又沒什麼風,我要透透氣!”
見少年明顯不認同的神色,女孩連忙道,“真沒事了,這傷口看着嚴重,其實都是唬人的,我睡了這麼久,靈藥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早就沒事了,這會完全可以上山打虎。”
蕭時予的眼神明晃晃寫着“你確定?”三個大字。
楚瀟月重重點了點頭,還伸出一隻小胳膊,彎了彎,擺出一個很有力量的姿勢。
“你啊。”他笑着搖搖頭,拉下她的胳膊,又將斗篷整理好,拍了拍身邊的石凳,說道,“那就坐一會吧。”
女孩高興地跳起來,看得少年一驚,又見她兩步走過來,在石凳上坐下,石凳有點高,她雙手杵在石凳邊,兩條小腿前後晃起來。
月色柔美,兩人就這樣安靜的坐在湖邊,誰都沒有說話,好像都在想着什麼心事。
楚瀟月看着這一片湖水,又想起曾經在通天學院住宿區後面的小湖邊,她還惡趣味地調戲過蕭時予。
不知不覺,好像過去很久了。
少年長大了,經歷過生死,恩怨裏走了一遭,更加沉穩了。
日升月落,春去秋來。
好像萬千年都是這樣過來的,這片土地上,一代又一代的人出生又死去,歲月從沒對任何人手下留情。
半晌,楚瀟月拿出一個小臂大的小酒瓶,碰了碰蕭時予的胳膊。
“要喝點嗎?”
少年接過來,拔下瓶塞,一股醇香的酒氣一下子冒出來。
辛辣的酒液滑下喉嚨,腔子裏一條灼熱。
這是他第一次喝酒,酒氣薰得他眼眶發熱。
半晌,他才嚥下那口熱辣。
“蕭時予,你是不是不開心?”
女孩的聲音很輕,像一陣清風拂過他的心頭。
“不會啊,你好起來了,我很開心。”
少年伸出一隻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
楚瀟月看着他一身挺括的黑色衣袍,簡單卻不失莊重,很好地凸顯出寬肩窄腰的好身材,一看就是不凡之物。
“你這身衣服挺帥的。”
少年一愣,耳根紅紅的,有些不自在地轉過身去,隨即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又灌了一口酒。
“你這玉佩也挺不錯。”
玉佩是墨玉,上面刻着一個繁複的蕭字,周圍雕刻着華美的獸形文。
少年頓了頓,笑起來,“我的玉冠也挺不錯的。”
楚瀟月向他頭上看去,精巧的玉冠將他一頭墨髮束起,簡潔大氣的樣式,之前配學院長袍戴着還十分氣宇軒昂,如今配上這華服玉佩,倒有些簡潔有餘,貴重不足。
這個玉冠是她送給他的,這麼多年,他一直戴着。
楚瀟月笑道,“那是,你這一身上下,還是這玉冠最好看。”
少年笑着說道,“深以爲然。”
夜風帶着清涼的水氣和草木的芬芳徐徐吹來。
楚瀟月慢慢淡去了笑容,沉默半晌,說道,“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對吧。”
黑色的華服,蕭字的玉佩,她還有什麼看不出來的呢……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他已經做到了什麼程度。
已經順利迴歸宗族了嗎?
把趙品勝殺了嗎?
遇到阻礙了嗎?
得償所願了嗎……
楚瀟月看着他,少年的眼睛望着遠處湖邊的垂柳,神色晦暗。
“我把蕭近青殺了。”
“哦,蕭近青,他是趙品勝的兒子,留着他實爲大患。”女孩想了想,輕聲說着。
“是啊……他是趙品勝的兒子。”蕭時予的聲音彷彿從天邊傳過來。
“他是趙品勝的兒子,也是我姑姑的兒子,流着蕭家的血……”
他在這世間最後一個血脈親人,被他親手殺死了。
楚瀟月張了張嘴,想安慰他些什麼,卻始終說不出話來。
“呵……”蕭時予輕笑一聲,仰頭喝下一大口酒。
火辣辣的烈酒劃過喉嚨,像一隻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一個親人殺死了另一個親人,爲了給親人報仇,他又殺死了其他親人。
這個染着血的死結,只有殺到剩下最後一個人,才能解開。
不,無法解開。
這個死結永遠留在那,留在少年心底,留着疤,烙着印,歪歪扭扭地寫着痛苦二字。
她看着少年的樣子,眼睛裏帶着濃濃的心疼。
“你、後悔了嗎?”
後悔報仇嗎?
後悔殺蕭近青嗎?
不。
他不後悔。
想起蕭近青那張懦弱又狠毒的臉,他恨恨地咬着牙。
“蕭近青位居家主近三百年,卻不思將蕭家發揚光大,置家族血脈至親於不顧,任憑趙品勝殘害嫡支後人、屠戮蕭家長老、排除異己、打壓族人,自己閉目塞聽、只知修煉,對族人的泣血求救置若罔聞。他雖然沒有親自動手,但他作爲名義上的家主,如此姑息縱容,就是爲虎作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