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暮漢昭昭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求索(一)
    劉辯從來不是一個知難而退的人,相反他有一個非常難能可貴的品格,堅韌不拔。與史子眇的這番交流,讓劉辯產生了一個非常強烈的想法,他想出去走走,下到郡國,鄉縣,亭曲,去看一看這個真實的世界,去體驗一下這個世界百姓真實的生活。

    然而這樣的想法想要有所實現,就必須得到一部分人的支持,其中一個便是劉辯的大舅舅,何進。

    想要見一見何進,與其說說話倒是一件極容易辦到的事情,劉辯甚至不需要史子眇代勞,直接遣個小黃門在何進進宮的時候將他喚來便可。

    可是要與何進面對面談論這相對來說比較敏感嚴肅的話題,對於劉辯來說卻是第一次,劉辯有點莫名其妙的擔憂此時的他若是說了這些想法會不會帶來什麼不好的結果,畢竟他的年紀才只有六歲。

    就目前來說,天下間知道他劉辯是個神童的便只有史子眇、曹節二人,其中曹節還死了。

    但是時間不允許劉辯再有任何遲疑或者拖沓,於是劉辯和何進終於以一次常人看來極其普遍的方式見面了。

    “聽聞殿下有話找臣說,怎麼着,是想要什麼小玩意兒了?臣與殿下買去。”

    “舅舅,那兩句《洛神賦》,是我寫的。”

    何進聽聞,目瞪口呆,看着眼前這個還不及自己屁股高的小孩兒,不知是信了還是不信,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舅舅,不瞞你說,我是神童。”

    何進連連搖頭,他到底不信這個兩歲尚不能言語的笨娃是什麼神童:“殿下,世人皆知你愛那鴻都之學,昔日鴻都石碑建成,殿下多次前往,如今說這洛神賦是你寫的,恕臣難以相信。”

    “舅舅若是不信,我可以說與你聽!”

    何進繼續搖頭,乾笑道:“殿下,這六歲的孩童會背幾句辭賦未必就有什麼稀奇,不過殿下要說自己是神童,那就算是神童吧。”

    劉辯不免有些尷尬:“舅舅如何能夠信我?”

    “臣信得殿下,臣已然相信殿下就是我大漢第一神童。”何進趕忙說道:“若無他事,臣告退了。”

    “別啊,舅舅!”劉辯大急:“我和你直說吧,我想出去。”

    何進聽聞,先是一怔,旋即問道:“出去?去哪裏?”

    “去郡國,去縣鄉,去亭曲。”

    “不可!”

    “舅舅,你可知道,天下間很多百姓都沒飯喫。”

    “何意?殿下要去郡國,去縣鄉,去亭曲給這些天下間的苦困黔首送糧喫?”

    劉辯點了點頭:“舅舅,你會幫我嗎?”

    “不會。”何進回答的很決絕:“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殿下,你年歲尚幼,自是不懂這天下間的道理。”

    “什麼道理?”

    何進搖了搖頭:“殿下,你只需知道,安安穩穩呆在這宮中,陪着陛下,陪着皇后,至於其他的事,你不必知,也不須知,自有臣代勞。”

    “舅舅要代勞何事?替我與這些困苦黔首送糧喫?”

    何進笑着搖了搖頭,復又點了點頭道:“事若能成,送些糧食與這些黔首,又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呢,臣答應殿下便是。”

    “可要是,事不能成呢?”

    何進當場愣住,他實在是沒想過事不能成的結果。

    “舅舅,在你看來,究竟是要成何事?”

    劉辯的這一句詢問倒是激中了何進心中那一片柔軟之處,何進出仕七年,從一介黔首成爲了如今的河南尹,從未有人問他心中志向,欲成何事,自己在內心深處對這個問題不知道回答過多少次,卻不想今日倒是自己這個皇子外甥相詢,竟反而讓其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見何進正自陶醉不答,劉辯卻是言道:“舅舅自然是要做大官!”

    何進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做了大官,自然是爲了光耀何氏門楣。”

    何進又是狠狠點了點頭。

    “除此之外,舅舅還要叫這天下人都不再看不起何氏一族。”

    “不錯!”何進慨然應聲,竟又突然驚疑,盯着劉辯,顯難相信這先前的三句言語是出於這個六歲孩兒之口。

    “舅舅無須這般看我,先前我就與你說了,我是神童,你知曉的,我未必就不知曉,我知曉的,舅舅你也未必就一定知曉。”

    何進更加疑惑,問道:“殿下今日召臣前來,竟爲了何事?”

    “舅舅,你以爲,何氏若要名震天下,該依仗何人?”劉辯並不答話,卻只是自顧自問道。

    何進不答。

    “自是需要陛下信重,卻也需要士人支持,對否?”

    何進依舊不答。

    “若是在從前,舅舅一定還以爲,需要閹宦支持,對否?”

    何進仍舊不答。

    “只是又想依仗士人,又想依仗閹宦,這麼一來不就等於誰都沒有依仗嗎?如果我猜的沒錯,大概是吳匡從舅舅府上走後,舅舅就已經做出選擇了,只是吳匡身死,促使舅舅做出了決定,對否?”

    “殿下何意?”何進驚愕萬狀,終還是說了一句話。

    “舅舅,如此你還以爲我只是個六歲笨蛋孩兒嗎?”

    何進還是難以相信:“此番言語,當真不是旁人與殿下說的?”

    劉辯不由笑道:“如今局勢這般明朗,莫要說我這個六歲,生在宮中的皇子了,便是蔡伯喈家中那五歲的小妮子蔡琰亦能窺得其中奧祕,舅舅不過是身在局中,當局者迷罷了。”

    既是提到了蔡伯喈,何進總算是心中稍定,想來劉辯說了這麼一大通十之八九乃是蔡伯喈的言語,至於什麼蔡家五歲小妮子都知道的說辭,不過劉辯徒自顯擺罷了。

    想到此處,何進終於放聲問道:“殿下以爲,此番計較可是正道?”只是這一問,多少是有在問蔡伯喈的意思。

    “便是此刻,舅舅還在問我這番計較是不是正道。”誰知劉辯並不作答,依舊自顧自問道:”舅舅眼中,天下黔首爲何物?“

    然而與這疑問,何進竟然真的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他亦不過黔首出生,若要問他黔首爲何物?倒不如問他,他何進爲何物?

    見何進又不說話了,劉辯只能嘆了口氣,繼續自言自語道:“所謂黔首,天下至賤之人也,生不如豬狗,死猶如灰土,天下善事,非無黔首不可爲,天下惡事,又皆乃黔首所爲,潰堤之蟻穴,萬物之首惡,便是黔首,舅舅以爲,我之言對否?”

    “非是如此。”何進道。

    “若非如此,該當如何?”

    “臣只是以爲,欲成大事,若非依仗士人,不可爲,大事不成,至於黔首何物,生死如何,具無足道哉。”

    “舅舅所言大事,不過登得高位,得其權柄,若欲再有所爲,不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得了這些權柄舅舅又要用來做何事呢?”

    何進長嘆一聲,終又不言。

    “舅舅如今身處高位,有權卻不知百姓疾苦,有權卻不能保護故友,他日權柄更重,就會救民於水火,救友人於危難嗎?”

    “若是權柄更重,能力至斯,自會行此事。”何進自也知道了劉辯說話重點,順着他的意思說到。

    劉辯搖了搖頭:“舅舅心中若真欲行此善事,就不會分什麼權重權輕,自也不會拒我今日之事,這點舅舅你不及史子眇太多太多。”

    何進尷尬無言。

    “舅舅你今日拂我心意,只是怕我出得郡國,不利爭儲罷了,今日堂中便只你我二人,莫要無言,便說是也不是吧!”

    何進沉默良久,終是言道:“是”。

    劉辯不由笑到:“這個皇位,沒想到竟有人比我更加在意。”復又言道:“舅舅今日持士人之劍意欲誅宦,當真是因爲閹宦無道,作惡不絕?還是因爲除去閹宦,何氏便可朝野獨尊?”

    何進聽聞此言,早已面紅耳赤,心中怒急,然礙於身份差別,終是不好發作。甚至劉辯所言,恰如何進所想,便是真要辯駁,卻也無話可說。

    “舅舅,吳匡是個英雄,我替他不值。”

    說完此話,劉辯終於長嘆一口氣,轉入內堂去了,只是心中一番計較終歸是沒有與何進訴說,因爲於劉辯而言,今日之後,這位舅舅再也不值得作爲依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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