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暮漢昭昭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太平
    “方纔聽聞殿下言極黃巾,倒是讓我想到了楊公奏文。太平道之事,殿下可有所耳聞?”史子眇神色頗爲緊張。

    劉辯也是心中一凜:“未曾耳聞。”

    史子眇慨然道:“太常楊公有言,太平道聲勢愈大,恐有禍害,奏請陛下有所決斷。”

    “你是如何知曉?”

    “陛下與我論道,說及此事,問我太平道術。我自知殿下極其重視此事,故而特意記下,想尋個機會說與你聽。殿下今日既然提起,我便順道說了吧。”史子眇緩緩言道。

    史子眇慷慨一刀之所以能從區區郎官搖身一變進爲禁中皇帝身側的中常侍,自然非只曹節推崇,或是其善護皇子所能促成,更重要的是其所學真正意義上做到了投皇帝所好。

    劉宏是最最討厭儒學經傳的,這一點從設立鴻都對標太學就可以看的出來,他熱愛藝術,推崇道家學說無疑使史子眇這樣身份微賤,學識淺薄的人備受看重,所以本該是要入宮陪伴皇子的史子眇,卻是更多時間花在了與皇帝劉宏坐而論道之上。

    至於吳匡所謂的“陳留舊人,求見史常侍”自也因爲史子眇親自提刀削其首而未受到過多的追究,也正因此,史子眇反而愈發受皇帝信重,一些前朝政事,自然也就多少與之訴說。

    而這“黃巾”一詞,早在北邙山下,劉辯與史子眇就多有提及,雖說此時的太平道衆根本就不叫什麼黃巾賊,也不是頭裹黃巾之人,但是兩人心照不宣,自不必說。

    “楊公家族四世二公,想來用不了多久便也能如那袁氏一樣四世三公,有此見識,不稀奇。”劉辯款款而言。

    “殿下此言,一如北邙山下,自是與楊公所見略同的了?”

    “自然如此,這太平道本就不是什麼利世利民的好東西,那什麼大賢良師也不過是個欺世盜名的大騙子,符水舊人治病,你信麼?”劉辯滿嘴鄙夷。

    史子眇搖了搖頭道:“我亦讀過這《太平經》,經中所言,涉及天地、陰陽、五行、十支、災異、神仙,雖內容駁雜,但到底追求太平和諧的世間秩序,勸人向善,總是好的。”

    “書興許是好書,人卻非好人。”劉辯連連擺手:“我雖未讀過這什麼《太平經》,但是聽聞這北地流民不遠千里去投那大賢良師,只爲討得一碗符水,如此妖術,何談勸人向善?”

    史子眇卻是搖頭道:“陛下所言,百姓愚昧,不辨善惡,故地方多有刁民揭竿行悖逆之舉。陛下亦讀過這《太平經》,知其中經文要義,曾言道,若這大賢良師能執此經傳道向善,乃是興邦安民之舉,若是庶民能依此經向善,自不會有揭竿悖逆之事了。”

    “如此說來,你們都是極其讚賞這位大賢良師的?”

    史子眇沉默良久點了點頭,道:“殿下,昔日北邙山下,你可對這太平道多有誤解了。”

    “也對,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居安思危之人,古來少有。楊公這般見識,可堪治世能臣,只可惜生錯了時代。”劉辯嘆了口氣,悠悠說道。

    史子眇靜默無言。

    “老爸,那麼多年了,你終究還是於我說的太平道之事不以爲然的,對否?”

    史子眇老臉通紅,依舊是不言一字。

    “至於我求老爸與陛下說的事,也就是今日楊公所言之事,想來老爸你是沒有與陛下說的,否則也不會有我們今日之論,對否?”

    史子眇沉默良久:“阿侯,那救命符水,確實是有治病救人的功效的。”

    “哦?既如此,那些喝了符水,卻又病死的人又是什麼緣故?”

    “自然是心中不誠,實非信道之人。亦或是重病時久,實非符水所能醫治的了。”史子眇解釋道。

    劉辯不由冷笑:“符水救人,十一不及,若此物可堪聖物,那我劉辯撒泡尿與人喝了,生者一二,倒要說我劉辯的尿乃是救命聖物了?”

    史子眇臉色凝重,面容鐵青:“殿下不該有如此粗鄙之語。”

    “老爸,我非是疑你求道荒謬。”劉辯見史子眇神情,終是有些不忍,緩聲言道:“你能依道術,多行善舉,佈施鄉里,那是你爲人慷慨,是極好的善意,正如陛下所言,庶民愚昧,大賢良師此舉即便初衷向善,他日若有心懷歹念之人進言一二,這眼前的百萬流民就是判民,如此一來,何談勸人向善,建什麼和諧秩序呢?”

    見史子眇並不言語,劉辯繼續問道:“老爸,依你之見,這天下流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是誰之過錯?”

    史子眇欲言又止,竟是長嘆了一口氣。

    劉辯笑了笑,言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依你之見,自是豪右蠻橫,世族盤剝,至於百姓,老無所終,壯無所用,幼無所長,鰥寡孤獨廢棄者皆無所養,這其中的過錯無論如何都不能怪到百姓頭上,是也不是?”

    史子眇依舊不言。

    “是便是了,我亦覺得百姓無錯!”劉辯繼續說道:“正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什麼事都不知道,又有什麼錯呢?可是世族豪右,亦是從黎庶時起,披荊斬棘,志堅不墮,方有今日之世家、豪強,他們本身又有何錯?”

    “那依殿下所言,竟是誰錯?”史子眇終於發聲說道。

    “實際上,我也不知道。”劉辯搖了搖頭,復又緩緩說道:“高祖庶民起事,斬白蛇,八年艱苦,定漢四百年基業,劉氏子孫多蔭其德,生而尊貴,本非不公之事,世家大族亦是如此。然身居其位,不行其事,落得天下罹難,百姓困苦,這便是過錯了。或是說寒門百姓行大事成了世家豪右,然行古來豪族不善之舉,不思惠民以圖改變,這便是過錯。大概,錯的是人,而非家族吧。”

    史子眇似是明白,卻又不知何處明白,一時間竟是呆住了。

    “所以我以爲,錯的不是時代,不是皇族,不是世家,不是豪右,也不是平民,不是任何一個階級,而是個人。這個人可以是天子,可以是世豪族長,亦可以是百姓。”劉辯回頭望着史子眇說道:“同爲修道之人,老爸你心地善良,樂於行善,自是無錯,可那大賢良師張角妖術聚衆,不計百姓千里奔波,勞苦致死,借庶民愚昧以圖不軌那便是大錯。”

    “可是若無世族豪強之錯,又何談庶民之錯呢?”史子眇問道。

    “可是以錯糾錯,終非對事。”劉辯當即反駁,卻又無奈長嘆。

    史子眇無言以對。

    “張角之事,老爸你早晚是會看明白的。”劉辯這般大說一通,竟覺得心中鬱郁,神色沮喪,嘆息不止:“然而高祖亦是以錯糾錯,變亂爲治,若要真的不是因亂而治,我卻又不知該當如何了,這天下事,真的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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