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封諝、徐奉爲黃門侍郎的這一事實,劉辯其實並不奇怪,他甚至覺得很通情理:“如此,楊公近日可有什麼諫書呈於陛下。”
“楊公國之棟樑,自然是有許多諫書的。”
劉辯搖了搖頭:“除了什麼進我爲太子的事,可還有其他緊要之事。”
“楊公並未有進殿下太子之論。”
劉辯聽聞不免尷尬:“老爸,你這成了中常侍才幾年?說話便如此拐彎抹角,要緊事!你可知何爲要緊事?”
史子眇坦然笑言:“殿下可是說太平道?”
“自然如此,不然,我們之前說的這些都是廢話嗎?你與我說的封諝、徐奉也是廢話嗎?”
史子眇搖頭輕笑:“這太平道事,老臣當真不曾聽聞,楊公的諫書老臣自然是看不到的,便是這些日間與陛下私談,卻也未曾聽聞一二。”
“果真如此了。”劉辯緩緩點頭,微微蹙眉:“老爸,衆公卿呈於尚書檯的公文,自然是要經過黃門侍郎,方能轉呈於陛下跟前的對否?”
“大多如此,大臣們諫書極多,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尚書郎官,凡有諫言,皆須由尚書檯批閱,擇重呈于禁中官吏,起初是由王甫、曹公轉呈,如今便是由黃門侍郎,也就是封諝、徐奉轉呈了。”
“那這些轉呈御前的諫書,最後將歸檔何處?”劉辯復問道。
“若是要緊事務,自當與尚書檯複議,若是些無關緊要之事,自當歸檔於蘭臺了。”史子眇如實答道。
“至於這事物的緊要與否,自然是由轉呈之人,也就是如今的黃門侍郎自行定奪的咯?”
史子眇欲言又止:“或許如此吧?”
“不是或許,是一定如此。”劉辯冷哼一聲:“我是想盡辦法不想讓這太平道事發生,偏有這些居心叵測的小人意圖阻撓,簡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亂!”
“只是殿下,這封諝、徐奉二人倒不似張讓,趙忠。居心叵測一說倒是牽強了。”
“此言何意?”劉辯正眼相對,眉頭卻是蹙的更緊了些。
“此二人倒是多像呂常侍幾分,爲人剛正,秉性純良,據說此二人各自族侄皆爲袁紹門客,多有走動,想來是傾向士人這邊的。”史子眇解釋道。
“袁紹?袁本初?”劉辯愈發不解,喃喃自語:“這又是何意?”
史子眇自也不知道其中關竅,索性不再言語。
“我記得這袁本初並未出仕,卻是一直戴孝家中,對否?”劉辯轉身問道。
“似是如此。”
“這袁本初可是天下楷模,黨人領袖,這般人物如何會與閹宦勾勾搭搭,老爸,你可不是打聽錯了吧?”劉辯甚是不解。
“倒也不是說封、徐二人與袁紹有什麼勾搭。”史子眇趕忙解釋:“只是說這封、徐二人的族侄與其二人多有聯繫,想來也不過溝通親情,袁紹並不知曉也不一定?”
劉辯緩緩點頭:“也只如此解釋了。”
史子眇見劉辯眉宇間稍有緩和,復又言道:“殿下,這封、徐二人依老臣所見,屬實不壞,這二人也是信道之人,陛下也是格外器重,今日之後,便無需再繼續盯梢了吧?”
劉辯聞言一怔,猛然間盯着史子眇:“他二人是信道之人?”
“不錯。”
“如此說來,竟也並不圖利?”
“圖何利?”
“我就實話與你說了吧!”劉辯搖了搖頭:“這二人乃是太平道與禁中的眼線,專爲掩人耳目,爲太平道清除朝中阻礙用的!”
史子眇聞言一怔,過了半晌方纔言道:“這朝中公卿,除了楊公數月前有書呈於陛下說要提防太平道衆,可就再無人談論此事了,便是如今連楊公也不再談論了!”
“不會的!”史子眇依舊反駁:“殿下如何料定這太平道就一定會反呢!”
“就這事兒,咱們都討論了好些年了,你從來都不信我,倒是不談也罷。”
史子眇默然不語。
“老爸,我既以老爸喚你,乃是真心誠意的重你,敬你。”劉辯攤了攤手,索性坐下身來:“這太平道之事終歸與你所信重的東西有悖,咱們以後乾脆就再不提了。”
史子眇長嘆一口氣,卻也是點了點頭。
“但是我依舊要說個假設。”劉辯繼續說道:“若這封諝、徐奉真爲太平道於皇宮當中的暗子,這二人竟會是如何下場?”
史子眇聞言又是一怔,茫然問道:“竟會如何下場?”
“若是太平道事敗,此二子必然爲人揭發,死無葬身之地。”劉辯微微蹙眉,緩緩言道:“便是太平道事成,此二子也難全性命。”
“爲何?”
“若是太平道勢如破竹,此二子與衆閹宦大抵會爲世族、士人誣爲誤國之人,該夷族的夷族,該祭旗的祭旗,到時候莫要說這二人便是連呂強和老爸你怕也難逃這一遭。”
史子眇聞言面色一青,卻也並未打斷。
“若是太平道事成,此二子也逃得性命,閹宦之身恐難爲天下人所容,自也只能遁身江海,在不現於塵世。”劉辯說完,一拍桌案:“而這,大概算是最好的結局了。”
史子眇也是緩緩坐下,早就沒了鬍鬚的他卻還是禁不住舉手搓着下巴,做捻鬚狀。
“這般我就愈發困惑了。”劉辯雙手捧着額頭,搖頭晃腦:“事敗則身死族滅,事成也無甚好處,這樣穩賠不賺的買賣,竟是爲何?”
劉辯沉思良久,猛然間擡頭望着史子眇問道:“老爸,饒是你,你會行此事嗎?”
“我?”史子眇雙目出神:“若是換做以前,非爲常侍,想來是會行此事的。”
“可是如今呢?”
史子眇搖了搖頭:“恐怕不會?”
“爲何?因爲常侍之位,便不尊道術了?”劉辯不由輕笑道。
“自然不是,這常侍之位雖然貴重,可是如何能與道術相較。”史子眇也笑道:“如今爲常侍時日已久,見得東西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許多道理,還有昔日間與殿下探討天下孰錯,頗有所思,雖覺這天下無道,可亦覺得不該行此亂事。”
“爲何?”
“若行此亂事,唯一不可救這天下,唯二不可救這黔首。”史子眇無奈笑言。
劉辯重重點頭:“便是此理。”
“所以,殿下以爲,封、徐二人若真有所爲,也是多有蹊蹺?”
“然也!”劉辯坦然應聲:“其一不爲財,其二憑這番作爲也難爲名,難道真就是聖人君子爲天下事?這其中的道理我也想不明白了。”
史子眇笑道:“可是這一切不過是殿下的假設,恐怕這太平道本就沒有反意,殿下與此二人這一番計較不過是霧中樓臺,鏡花水月罷了。”
“哎~”劉辯站起身來,長長嘆了口氣:“有些事情固然可以以假設自欺,但是有些事情便是想要其成爲假設,也終究是會成真的。”
史子眇聞言,也是長嘆了一口氣。
“史公,我再問你一事。”劉辯道:“若是你爲張角,身邊黔首越聚越多,手中又無糧食,便靠一碗符水,能活這麼多人的性命嗎?”
“自然不能。”
“既然不能,該當何爲?”
史子眇聞言,沉思無解:“我也不知。”
劉辯輕笑一聲:“一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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