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暮漢昭昭 >第二卷 第一章 募兵
    光和六年(公元183年),十二月中的一個上午。

    北地郡內臨時搭建的募兵處來了一個約莫十五六歲,衣衫襤褸的少年。

    “這可是皇甫太守募兵所在?”

    衆人尋聲望去,見其人七尺有餘,穿着一身褐色麻褶、麻袴,頭上並未加冠,卻是戴着一頂極爲破舊的爛斗笠,倒是眉宇間藏着三分英氣,顯得與其年紀不大匹配。

    “太守有令,未弱冠者不得從軍。”負責謄寫名錄的軍吏輕瞥一眼,隨即嚷嚷道。

    那少年並不在意,隨手摘了斗笠,然後彎腰放下包袱,從中取了塊青色破布胡亂在頭上纏了幾圈,起身笑道:“今日便是我二十生辰,就此加冠,諸位兄長做個見證,如此可從軍殺敵否?”

    “加冠重禮,竟如此兒戲。”跟前負責謄錄的軍吏稍稍擡了擡頭,輕蔑笑道:“還說什麼上陣殺敵,小小兒郎,大言不慚,可從過軍嗎?”

    少年正色一拜,言道:“曾在安定郡高平縣護匈奴中郎將張中郎帳下爲信吏。”

    軍吏冷哼道:“高平縣張中郎?就是三年前擅殺匈奴單于,檻車入洛的那個張修?”

    少年沉默不答,似是對這軍吏的言語頗有不滿。

    那軍吏卻也是不在乎,繼續問道:“你這般胡亂作爲,家中親友若是知曉,可要你好看,莫要在這胡亂折騰,早些回家去吧!”

    “無家可歸。”少年坦然言道。

    “何意?”

    “父母早亡,便只一兄,歲前大疫,已經病死了。”

    軍吏神色微動,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裏人?”

    “楊谷,二十,安定郡高平縣人。”

    原來自那護匈奴中郎將張修檻車入洛,坐死獄中之後,考慮到如今的羌胡匈奴單于並未有呼徵那般叛逆猖獗,且經張修一戰後,西部鮮卑雖然獲勝,然兵力亦有受損,既知大漢決心,與羌胡匈奴和大漢自然也就少有摩擦。既然如此,大漢中樞便就沒有再遣人來高平縣做這護匈奴中郎將,高平縣本身的軍隊也就當即解散了。

    至於楊川楊谷本就是因爲邊境戰亂,田地毀壞,家破人亡這才從了軍,高平縣既然不再組建軍隊,兄弟二人又是無家可歸,只好向東來這北地郡尋份差事。路途艱苦,兄弟二人也無喫食,餓了便獵殺一些動物,渴了便就着路邊泥水喝上兩口,誰料事不湊巧,這一路東行,兄弟二人竟感染了時疫,身體本就更加健碩的楊川竟然在抵抗時疫這方面遠不及楊谷,不久便一命嗚呼了。

    倒是這楊谷竟還有些天命,拖着病體,尋了片野地,草草料理了兄長後事,後又行得數日路程,這帶病之身竟然莫名其妙的自愈了,到底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不日間終於到得這北地郡址所在。

    那謄錄軍吏筆尖一滯,又擡頭看了看眼前的少年,終是問道:“爲何從軍?”

    楊谷也不磨嘰,坦然道:“爲了活命。”

    這個答案倒是出乎意料,軍吏當場笑到:“我倒是少有聽聞從軍是爲了活命的?你這小子只做過信吏而已,可知戰場廝殺,多是有死無生的,何談活命?”

    楊穀道:“從了軍有糧喫,不從軍,就得餓死。”

    這個理由看似荒誕滑稽,實際上卻是個讓人悲傷的事實。尤其是在北地邊境。實際上,這個時候,這些地方的民屯幾乎已經見不着了,一是因爲豪強對於平民百姓的土地兼併,其二則是因爲戰亂導致人口銳減,便是有良田好地,也幾無人員耕種,所以北地的軍隊糧食供給,多由軍屯。

    軍屯及軍吏自主屯田,所得糧產自然皆歸軍有,還不用納賦,甚至可以說,當時軍吏的飲食條件和需求滿足可比農民要好上太多太多。

    所以,像楊谷這樣孑然一身的社會青年,想要有口飯喫活下去,無非就只有兩條路可選,一是選擇一個地方豪強,作爲家僕徒附,二則是找準時機加入軍中,最好還是北地五校那樣的常備軍。

    而這兩者的區別實際上也是顯而易見的。豪強徒附雖然短時間看來至少不用打仗拼命就能有飯喫,就能活命,然而卻難有晉升,一輩子便是個徒附的命了。而加入軍隊雖然事事兇險,刀劍無眼,多有性命之憂,但是運氣好若能攢些軍功,不但能填飽肚子甚至還可以升官發財,若是天命眷顧,真的當上了什麼校尉、將軍,那還真就有可能乘着三國亂世改寫命運了!

    作爲這個時代另一個穿越之人,楊谷很清楚也很明白,成爲豪族徒附雖然於眼前看似苟且,然而未來一旦參與戰事實際上更加身不由己,對於他來說,眼前其實也並無選擇,要想長久穩定的活下去,就只能從軍。

    然而想要跋山涉水,跨州連郡的去尋那曹操,劉備,孫堅顯然是沒有什麼可能的。那麼眼下這個時間節點,光和六年十二月(公元183年),雍州這個地方,便只有一個人選了,那就是北地太守,皇甫嵩。

    楊谷很清楚,明年二月份,也就是184年,歷史上大名鼎鼎的甲子年,黃巾之亂就要正式爆發了,實際上就看眼前北地郡的募兵告示,就已經表明了洛中對這黃巾勢力有了察覺,軍事上已經做出一系列的反應了。

    這對於楊谷來說是個天大的機會,因爲所要面對的不是鮮卑,不是匈奴,而是由農民組成的黃巾賊!北地雜胡遊牧騎兵雖說裝備不行,但是個人戰鬥力還是不容忽視的,可是黃巾賊又是什麼?甚至是連豬都沒殺過的農民,拿起刀就能殺人了?

    對於這樣的“敵人”,楊谷是非常有信心的,他大概是當前這個大漢天下抱有不敗信心的唯二之人,至於另一個,也就是洛陽城中,高高在上的皇子劉辯了。

    只不過劉辯的信心來自史料,盧植、皇甫嵩、朱儁,不管哪一個都是當世名將,而且身經百戰,有的是鎮壓起義的經驗,區區張角自然不在話下。而楊谷的的信心則更加實際,因爲他就是農民的兒子,在這大漢天下跟着這些農民生活了好幾年,實在是太瞭解這些農民了。

    楊谷很從容的從攜帶包裹中取出了兩件東西,一柄環首刀,一身略顯鏽跡的鐵甲,只見其對着謄錄軍吏緩緩言道:“此刀此甲皆乃我兄之物,他日戰場上我持此刀,着此甲,便如兄在身側,自當奮勇殺敵,不敢懼死,上官問我爲何從軍,活命之外亦爲我兄。”

    “爲你兄又是何意?”

    “我兄不曾見過百姓安居,不曾見過物阜民豐,不曾見過寒士歡顏,更不曾見過天下太平。我欲爲我兄一見太平,一見盛世。”楊谷這般想來,卻終難這般訴說,沉思片刻,終是言道:“爲承我兄之志,戎馬兵戈,報效國家。”

    謄錄軍吏聞言極爲讚許,遂言道:“如此,且入營中,望你日後所爲,不負今日之言,亦不負汝兄。”

    楊谷悲喜莫名,慷慨之餘,自是持劍攜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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