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暮漢昭昭 >第二卷 第二章 改命
    實際上,洛中的局勢並不似楊谷以爲的那般明朗清晰,其中的波詭雲譎遠非其人可以想象。

    比如說北方流民的大量南下,投奔中原地區各處太平道,本該早就被地方官吏所察覺,然後由下而上逐級報告朝廷,可是無論是鄉里還是郡中,地方官員無論大小,竟然對流民的大規模遷徙視而不見,置若罔聞。

    這樣的現象特別不正常,所以劉辯一度認爲,正如史料所載,地方官吏早就與太平道勢力有所勾結,可是這樣的大事竟然可以瞞天過海不爲朝廷所知,那就證明了太平道的政治滲入遠不止鄉亭郡縣那麼一丟丟,甚至早已滲透到了洛陽及周邊的世家甚至是朝廷了。

    所以,自兩年前劉辯與史子眇私下討論之後,劉辯展開了大大小小、一系列“補救”工作,其中要說最最突出的當是數個月前的“義舍”了。

    爲了解決洛中及周邊流民大量遷徙聚集的問題,史子眇奉了劉辯之命,義無反顧的將北邙山角下那處何進贈予的小莊園給賣了,然後在更加偏僻的洛陽城西南郊搭建了十座義舍,本意用來沿途臨時吸納流民,意圖逐一遣返。

    劉辯的考慮並不是自己想的,而是早有根據參詳,那便是當時的太常楊賜呈於皇帝劉宏的諫書,只是這封諫書沒有到得劉宏跟前,卻是因爲後世史料記載,早已瞭然於劉辯心中。首先不能讓流民過多聚集,去尋那什麼太平道,應當將流民妥善安置後一一遣回各自的戶籍所在地,其次則是要捉拿各地的太平道首領,將太平道這股造反勢力扼殺在襁褓當中。

    劉辯雖沒有力量來做第二件事,但是在他看來,要完成這首要之事卻是綽綽有餘,於是這不大不小的十座義舍便在其極強的信心驅使下逐一建成了!

    只是叫人遺憾的是這些義舍的實際效果卻並不見得有多理想,最終通過義舍接濟並被遣返回原戶籍的流民不及十一。並且因爲劉辯前期對這義舍的過度宣傳,直接導致了洛陽四方流民向中間的洛陽聚集的越來越多,維持義舍正常運作的糧食、淨水,沒過幾個月便消耗殆盡了。

    而這義捨本身又恰恰是劉辯的一揮而就、一廂情願,除了史子眇以外,便再沒有人心甘情願的支持它,加上劉辯對於流民數量的錯誤估計,本來堪稱善意的舉動轉眼間就釀成了禍事。義舍有糧那是義舍,義舍無糧那便是狼窩。

    “什麼?史公被人抓了?何人抓的?”

    “乃是司隸校尉屬下從事,朱琳。”

    劉辯心中大驚失色:“司隸校尉?袁紹,袁本初?”

    在劉辯的記憶當中,袁紹其人是在黃巾之亂後才爲何進徵召出仕的,可不知爲何,在這個時空,這位亂世不現,本初不出的袁紹袁本初,竟然整整提前了一年成爲了司隸校尉。

    當然袁紹爲司隸校尉並沒有讓劉辯感到詫異。甚至於劉辯覺得,這位天下楷模爲司隸校尉多少都有點大材小用了,只是劉辯實在想不通,堅持沉寂了那麼多年的袁紹,爲何在黃巾之亂沒有爆發的情況下,說出仕就出仕了。

    而如今史子眇爲其逮捕,更是出乎了劉辯意料,難不成袁紹提前出仕,當了這司隸校尉,竟是衝着自個兒來得?

    “袁紹爲何要抓史常侍?”劉辯心急如焚,大聲問道。

    “乃是義舍接納的流民暴亂,袁司隸率衆鎮壓,一經查探方知這義舍原爲史常侍所建,當場便將史常侍給拿下了。”通報小黃門仔細說道。

    “義舍流民暴亂?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昨日,乃是因爲義舍無糧,流民卻越聚越多。史常侍實在無法便關了義舍拒收流民,這些個刁民不得接濟,當場就反了。”

    劉辯搖了搖頭,無奈苦笑:“皆是些手無寸鐵之人,如何能反,不過發些牢騷,抱怨抱怨而已。”

    小黃門點了點頭:“想來也是,只是袁司隸以史常侍組織流民謀反爲由將其捉拿,故有此一說。”

    “謀反?好大的罪啊!”劉辯迷着眼睛,心中甚是不解,復言道:“袁本初莫不知史常侍與我的關係?”

    “殿下曾因史常侍自殘身軀,三日不食,這是天下皆知的,想來袁司隸不會不知。”

    “那要是這麼說,袁紹卻是看不起我而已。”劉辯不由冷哼道。

    小黃門不敢接話,垂手靜立於前。

    “我記得這朱琳乃是昔日陽公麾下從事,如今怎會爲袁紹所用?袁紹看不起我,這朱琳難道也敢看不起我?”劉辯背手踱步,緩聲問道。

    “這臣便不知了。大概身不由己吧。”

    “身不由己?”劉辯冷哼道:“小小朱琳,不敢得罪袁紹,便敢得罪我劉辯?”

    小黃門依舊沉默無言。

    劉辯斜睨其人一眼,長嘆一聲,無奈言道:“我一八歲小兒,雖貴爲嫡皇子,可是在這洛陽城中又有何人看的起我呢?莫要說是袁紹、朱琳了,便是你這個小黃門也未必把我放在眼裏吧。”

    “臣萬萬不敢!”小黃門聞言着實嚇了一跳,雙腿一軟,當場跪地拜俯:“臣與殿下之忠心,天地可鑑!”

    劉辯微微一笑,俯身靠前道:“既然如此,我要你去尋一人,你可敢去嗎?”

    “殿下之命,自當萬死不辭!”

    “當真!”

    “千真萬確!”

    “好!”劉辯倏地站起,回身於首座案前,立定言道:“我要你於衛尉府上尋一人!”

    當朝衛尉自然就是因爲劉辯亂七八糟一通算計,逆天改命的陽球陽方正了。自其主動卸任司隸校尉,又因吳匡以死勸其惜身之後,陽球一改其本身應有的嫉惡如仇,視死如歸的脾氣,變得頗爲謹小慎微起來,倒不是說他變得貪生怕死了,而是因爲吳匡之死與其打擊頗深,自己這條命可以不要,但是卻也不能辜負了吳匡的遺志,故而默默無聞了好些年。

    但是儘管如此,當劉辯提到要去衛尉府上尋人,眼前這小黃門卻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孰人不知,這衛尉陽球可是最恨自己這樣的閹人的,莫要說去他府上尋人了,饒是在平日裏,便是往他府前走上一遭,自也是不敢。

    小黃門呆若木雞,雙眼怔怔的盯着劉辯,充滿了驚懼神色。

    “怎麼?不是萬死不辭嗎?這還沒死上一回呢,就不敢了?”劉辯瞥了其人一眼,冷笑道。

    “臣……臣領命。”小黃門身無可戀,卻只能拱手應聲:“只是不知殿下要臣往衛尉府上,去尋何人?”

    “此人姓陽名球,字方正。陽球,陽方正是也。”說話之間,竟是連頭都沒擡。

    小黃門卻是已然呆了。

    劉辯擡頭看了其人一眼,不由哈哈大笑,過得半晌方纔言道:“速速去尋陽公,也莫要準備什麼名剌了,直接說我劉辯急事求陽公相助,他自不會爲難你的。”

    “諾!”小黃門這才眉宇舒緩,拱手一拜,復又擦了擦額頭汗水,轉身便要離去。

    “慢着!”劉辯突然想起什麼,趕忙叫停,復又起身走到座右案側,取了一柄頗爲精緻的環首刀擲與堂下小黃門,昂然言道:“執此刀去,就說我劉辯從未忘記當日之言,吳匡遺志,亦有我一份。”

    小黃門接過環首刀,眉梢微挑,應聲去了。

    待得小黃門離去,劉辯眉頭緊鎖,復又坐回了案前,不由陷入了沉思。

    劉辯第一次那麼不自信,袁紹的這一波操作讓他很不安。劉辯深刻的感覺到袁紹捉拿史子眇,遠沒有小黃門說的那麼簡單。

    這件看似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司隸校尉分內之事,在劉辯看來似乎有着天大的陰謀,只是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所以然。或許真如其所言,這袁紹不過是例行公事,也確實不把自己放在眼裏而已。

    四世三公的袁氏長子袁紹如此,尚能理解,可是其他人呢?劉辯猛然間發現,自己已經在這個時空八年了,可這八年來,似乎身邊可以託付、信任的人竟只有一個史子眇?

    至於所謂的與陽球交好,如何不會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呢?說到底,這洛中數年時光,陽球之面不過也只見過數次,這樣的酷吏,難道就會因爲昔日誅殺王甫那一點點小小的糾葛就會對自己死心塌地?

    想到此處,劉辯不由長長嘆了口氣,嘴角不由揚起,竟是微微笑了起來。曾經信誓旦旦以爲十年便可改變這亂世的玩笑想法,如今想來卻不過是一個笑話而已。

    十年,對一個知道歷史走勢的皇子來說,根本改變不了什麼。這倒不是因爲其沒有能力,而是因爲沒有實力。

    而陽球,或許是自己應該悉心培養的實力。

    劉辯想到此處,竟不知不覺將其人姓名寫在了竹簡之上。劉辯眉目稍展,長舒了一口氣,復又在竹簡上,“陽球”之前如是寫到“改命之人”。

    如此一番,方纔展演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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