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暮漢昭昭 >第二卷 第二十五章 蜀錦半袖吟洛神
    激動萬分的侍從後頭緊緊跟着一個身着麻褶的年少士卒,只是與那侍從不同的是,這個少年士卒從始至終都是低着腦袋,顯得尤爲謹慎小心。

    “這人確定會醫術嗎?”劉辯微微皺眉,似是對眼前少年身懷醫術有所懷疑,故而朝着侍從問道:“你莫不是隨便拉個人來,應付了事吧?”

    “乃是其人親自與我說的!”侍從坦白說到,復又回頭推搡了一下身後少年,言語狠厲說道:“懂得醫術可是你自個兒說的,我可沒有與殿下扯謊。”

    少年不敢擡頭,也不敢說話,只是一個勁兒的點頭。

    侍從見狀喜不自勝,忙又轉過頭來,與劉辯嬉皮笑臉道:“殿下,要不讓他試試?”

    “試試?”劉辯眉頭一挑,似是反問其人:“這傷了大動脈,人命關天的事兒你跟我說試試?要不讓我砍你一刀,你先去試試?”

    侍從慌張跪倒,嘴裏大呼有罪,叩首不斷。

    劉辯氣不打一出來,竟是擡起右腳,狠狠的朝那侍從右肩蹬去,侍從就勢翻到在地,以手捂住肩頭,怪叫不斷,容顏顯得痛苦無比。

    劉辯再不理睬這到地侍從,卻也不理那爲侍從領來醫者自稱的少年,只是再度蹲下身來,輕聲寬慰唐子豐道:“我現在要將你肩上的刀尖拔出來,你忍着點痛,一會兒就好。”

    唐麒已是脣面皆白,額上汗水,斗大如珠,似是已處於昏迷狀態,竟對劉辯的話語沒有絲毫反應。

    劉辯長嘆了一口氣,站直身體,兩隻小手緊緊握住環首刀刀柄,道了聲“保佑”,忽地猛然發力,那柄刺穿了唐麒肩頭的環首刀倏地從其肩上劃竄出來,隨着唐麒一聲慘叫,一併涌出的竟還有一些細微碎肉以及如注鮮血。

    劉辯用力過猛,收勢不及,竟是一下子沒有站穩,翻了一個大跟頭,周遭侍從慌不迭地就要上前攙扶,卻聞劉辯大聲喝止:“不要管我!快,按住傷口!止血!止血!”

    侍從們聞言,忙又折身回去,兩三個人,四五隻手就這樣亂糟糟的在唐麒肩膀上的偌大傷口處用力按壓,卻又無論如何不能阻擋血流之勢。

    劉辯見狀,勃然怒喝:“一羣蠢貨!誰喊你們用手了?”

    侍從們更加不知所措,方纔還說要按住傷口,現下又不讓用手,可是不用手又如何能夠按壓住呢?衆人又驚又急,一個個呆若木雞,索性就站在那兒,啥也不做了。

    劉辯翻起身來,疾步至唐麒跟前,想都不想便抽出隨身攜帶的一把小匕首,從錦袍袖口處割下長長一塊,旋即將唐麒的肩頭纏的嚴嚴實實,可是即便如此,片刻之後,唐麒肩頭裹纏的錦布竟然大都爲鮮血浸染,卻是並不如劉辯所願,這一張精美蜀錦便能將傷口血流止住。

    劉辯大失所望,終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神色鬱郁不能言,須知這唐麒雖不是什麼當世名將,甚至在劉辯的記憶當中根本就找不到這號人物,但是此人到底是隨呂布從九原跋涉千里而來,此人死了事小,如何與呂布交代可就事大了,若是因爲此事叫劉辯與呂布當中存有隔閡,那可真就讓這數年籌謀化爲烏有,劉辯心甘成爲丁原、董卓之流?終究不能吧。

    也正因此,淳于瓊如何桀驁,如何目中無人劉辯都能忍氣吞聲,甚至一笑而過,毫無波瀾,可是其人自恃身份,傷了唐麒,那便不行。至於皇甫嵩,無論如何言說,劉辯皆肯聽從,可是要棄唐麒不顧,那也決計不行。

    便在劉辯於此百感交集之時,方纔兀自杵立在車架旁的少年士卒竟然走到劉辯跟前,跪在地上說道:“殿下,興許我能試試。”

    劉辯望了其人一眼,長嘆一聲,但也終究沒有再拒絕,只是點了點頭,任其施爲。

    少年見劉辯反應,當即道了聲“諾”,復又解下身後包袱,從中取出零零亂亂許多物什,見其在幾件鋒利石器上猶豫片刻,最終迴轉身體,朝着劉辯跪拜言道:“敢請殿下將匕首與我。”

    劉辯癱坐在地上,聽得少年討要,極自然的將手中匕首丟了過去,卻驚得身側幾個侍從手足無措,紛紛圍至劉辯身旁,將其與那少年士卒完全隔開。

    劉辯不厭其煩,大聲喝道:“便只我的命重要?若是子豐死了,咱們這一個個都不一定活的成。”

    衆人不解其意,自然不敢多言。

    那少年拾起地上匕首,很是熟練的將唐麒肩上,方纔爲劉辯綁縛的大塊蜀錦全數割開,將其肩膀受傷之處完全暴露在空氣當中,接着解下腰間水囊,揚起脖子大口喝了起來。

    攜少年而返的侍從見其這般模樣,剛待出口訓斥,卻見少年鼓氣一噴,口中液體盡數噴灑在了唐麒肩上,唐麒哀嚎一聲,片刻間又失去了知覺。

    侍從再也忍耐不住,衝上前朝着少年一腳蹬去,破口罵道:“我還道你年紀輕輕身懷醫術,是個奇異少年,卻不想你真如殿下所言是個信口胡謅的騙子,真是氣死我也。”

    於此同時,劉辯竟也猛然站起身來,朝着那侍從屁股一腳踹去,不待侍從哀嚎反應,卻見劉辯上前攙扶地上的少年問道:“你這囊中是酒?”

    少年爲劉辯攙起,卻也不敢直視其人,只能點了點頭,道了聲“是”。

    劉辯驚訝至極,凝望少年片刻,突然拾起跌落在地上的水囊,仰頭喝了一口,方纔喃喃自語:“當真是酒。”

    復又問那少年道:“你果然通曉醫術,可識得華佗亦或是張仲景麼?”

    那少年聞言點了點頭,有突然望着劉辯,猛地連連搖頭,辯解道:“不識,不識!”

    劉辯只道這少年心中驚恐,故而柔聲問道:“那你家鄉故地竟在何處?祖上可有醫者?”

    少年擡頭望了劉辯一眼,卻只是片刻便又低下頭去,如是說道:“家鄉大概是在安定郡高平縣吧,祖上有無醫者實是不知,但大抵都是農民。”

    言罷少年又擡頭看了一眼劉辯,卻依舊不及須臾,便又低下頭去。

    劉辯再無計較,便擺了擺手道:“如此,你且繼續爲子豐包紮吧。”

    少年輕嘆了一口氣,道了聲諾,便迴轉身去,繼續爲身前唐麒處理傷勢,到底因其熟能生巧,亦或是真有些行醫手段,不過一會兒功夫,唐麒受傷肩膀便已包紮完畢。

    劉辯命衆侍從將唐麒擡上車架,回身環顧四周,但見皇甫嵩與淳于瓊已然遠離其人,與那些數十步之遠的其餘將官寒暄客套去了,不由嘆聲道:“黔首性命,竟賤至於斯。”

    復又見到皇甫嵩的儀仗旗幟,隨口唸道:“漢左中郎將皇甫。”

    身側衆人皆不解其意,自然不敢有絲毫言語,便只有那少年士卒兀自半跪在地上,收拾那些從包袱中拿出來的物什。

    劉辯又長嘆一口氣,問身側侍從道:“不知朱儁的儀仗旗幟上寫的是什麼?”

    侍從低頭支吾道:“想來……想來與左中郎將的並無差別。”

    “漢右中郎將朱?”劉辯問道。

    侍從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劉辯將那尚自完整的左袖一擺,縱身一躍,又跳回到了車架上,似是自顧自言道:“我從來都以爲皇甫嵩是個儒將,是故從始至終與其人甚是喜歡,沒想到今日之後,卻是覺得這個朱儁更加討人歡喜。”

    衆侍從只是含糊應承,點頭稱是。

    劉辯順勢坐了下來,指了指皇甫嵩儀仗旗幟邊上自個兒的旗幟道:“將那旗幟取下,就地燒了。”

    衆侍從聞言皆是一驚,只覺劉辯之命匪夷所思,但卻無一人敢出言問詢,亦無一人敢順其言這般行事。

    劉辯倒也不催促,舉起左手看了看兀自垂下的長袖,低頭與車架旁的少年士卒說道:“匕首與我。”

    少年趕忙取下剛剛放在腰間的匕首,雙手呈於劉辯,卻還是不敢直視其人。

    劉辯一把奪過,嗤笑道:“如爾等這般黔首,難道都是這般形狀?唐子豐武功技藝明明力壓淳于瓊卻不敢傷其人,你明明有功卻連看都不敢看我,皆因那淳于瓊乃是潁川望族,朝中顯貴,我是當今皇子,萬人之上?”

    言罷,不待少年回話,竟是抽出匕首將那拖沓左袖一併割下,擲於地上。

    少年長出一口氣,突然向前行了一步,俯身將那左袖拾了起來,擡頭直視劉辯言道:“殿下所言種種,不過因爲爾等權貴可棄如此蜀錦有如敝履,然我等黔首身着此等麻衣,亦視若珍寶。殿下可曾想過,若是今日車上豪傑刺傷淳于都尉,現下可還有命在?”

    劉辯聞言,當即愕然,他身爲後世之人,如何不知眼前少年這所言種種,之所以方纔明知故問不過是因爲今日所見所聞實在叫其心中氣憤,無處發泄之下方有這般說辭,然而現下卻爲這個唯唯諾諾的少年士卒當場駁斥,心中竟無絲毫怒意,反倒是一股痛快之意油然而生。

    少年見劉辯愣在車上,心中到底還是怯了,終是低頭嘆道:“草民出言無狀,清殿下降罪。”

    爲首侍從瞥了一眼兀自愣神的劉辯,登時兇相畢露,朝着少年就是一腳蹬去,口中喝道:“你這賤種,膽敢冒犯殿下,今日生死,可再由不得你了。”

    言罷抽出身側環首刀,便要朝着倒地少年劈去。

    少年自知這一刀劈將下來,再無活命可能,閉目長吟道:“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