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暮漢昭昭 >第二卷 第二十六章 夜襲(上)
    潁川郡得名潁水,自秦王嬴政十七年(公元前230年)制郡而來近乎四百年,從來都是除了京師之外人口最多,也是最爲繁華的地方,是故潁川乃是中國衆多姓氏的發祥地,也就能夠說明潁川爲何多有頂級望族了。

    譬如在這東漢末期,諸侯割據的時代,非常出名的就有長社鍾氏,潁陰荀氏,鄢陵庾氏,陽翟郭氏以及潁川陳氏、淳于氏等等。

    這些家族裏頭的名人更是多如牛毛數不勝數,就拿劉辯絕對想要擁入懷中,納入麾下當小弟的就有像鍾繇、荀彧、荀攸、郭嘉、陳羣等等等等,當然還有一個烏巢酒仙淳于瓊,劉辯已然是領教過了。

    世族門閥在一個地方發展沉澱的時間越久,對於這個地方的統治力也就越強,與下層豪強、或者黔首的鬥爭就會越露骨,在這個時代下,世族掌握着對於經傳典籍的絕對解釋權,通俗點來講就是壟斷着知識,而壟斷了知識就等於壟斷了整個官場,豪族、黔首因此漸漸失去了入朝爲官的機會,不能實現階級跨越,那麼階級矛盾自然也就會更加突出,這也就是爲什麼泱泱大漢一十三州,偏偏就是地處富庶核心的八個州起義造反了。

    一方面是因爲這八個州的困苦黔首最多,太平道勢力想要發展羣衆基礎自然也是最迅速,最有效的,至於另一方面,那就是因爲這些地方的階級矛盾實在也最爲嚴重,太平道所謂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煽動簡直直擊人心,饒是任何一個受到壓迫的底層老百姓都是無法拒絕的,畢竟天下老百姓的祖宗陳勝、吳廣早在幾百年前就喊出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口號。

    於是,起義造反順理成章,反正橫豎是死,那爲何就不能搏一搏,萬一真就蒙對了呢?

    不得不說,從當前潁川戰場的局勢來看,這些個天下至賤之人蒙的很對,因爲他們有一個非常厲害的首領,在黃巾的等級制度裏面,叫做渠帥,這個人名字,叫做波才。

    自從右中郎將朱懏率軍五千出得軒轅關後,不盈一月連下三城,潁川一帶的黃巾勢力其實已經略顯頹勢了,農民部隊實際上一直存在這麼一個問題,他們雖然不怕死,人也多,但是卻沒有制度約束,真的打起仗來很亂,很沒有紀律性。

    攜帶這樣特點的農民部隊,在碰到漢朝正規軍的強勢打壓,要說不敗,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這一個月以來,大小十幾場戰事,朱懏可以說贏得非常輕鬆,甚至連手下卒伍都沒有損失多少,以至於朱懏在得到斥候報告潁陽空虛的時候,竟然都沒有再次派遣斥候加以探查驗證,就做出了輕裝突襲潁陽的決定,三千漢軍二百里奔襲,不出兩日就能到得潁陽城下,朱懏處置決定非常果斷,卻也因此受到了黃巾方面異常猛烈的打擊。

    其實波才並沒有料敵於先,只是作爲黃巾軍中的一方渠帥,其人有着不同常人的軍事天賦,在知悉陽人、襄城、葉縣三城皆破的同一瞬間,波才即刻派遣信使往距離潁陽最近的蔡縣、南頓兩城調兵援護潁陽,同時,亦從潁川城內發兵五千,即刻前往潁陽屯駐城外,一來可以防止漢軍兵臨城下猛然強攻,二來可以干擾阻撓漢軍從容紮營。

    無論是朱懏、亦或是波才,二人的決策和軍隊指揮才能在當前的這個環境與條件下,已然都發揮到了極致,正是二人這樣皆是極致的操作,才叫漢軍和黃巾在距潁陽五十里的坦蕩平原上產生了猛烈碰撞。

    而當時的時間,正是在朱懏發起奔襲潁陽的第二日晚間。

    朱懏於駐軍紮營前派往潁陽各方向的二十餘名斥候,直到落日天黑竟然都沒有一人迴轉營中。

    其人站在中軍帳前,仰望朗朗長空,心中早已忐忑無比:“遣派往潁陽各方向斥候各有幾人?”

    朱懏身側一人身長七尺,容顏蕭索,清瘦無比,儼然是個文士模樣,只聽其坦然言道:“往南頓方向四人,潁川方向四人,延潁水往東二人,過潁水往北五人,此外前一日遣往蔡縣、汝南方向的六名斥候也都沒有回來。”

    “一共二十一人?”

    “若在要算上派往方圓十里的前哨,已然不下百人。”

    朱儁搖了搖頭:“十里之外定然不會有什麼差池,可那二十一個斥候至此未歸想來是已經遭遇不測了。”

    “會不會是迷了路,所以這纔沒有回來?”

    朱儁長嘆了一口氣,又是連連搖頭道:“我率前軍五千突襲蛾賊,敵情勘測由爲重要,這些個斥候都是皇甫義真特意遣於我的。”

    文士不再說話,只聽朱儁繼續言道:“都是些北地將士,如北方那般千溝萬壑的山勢地貌當中都不會迷路,如何能在潁川這一馬平川之地失了方。”繼而長嘆言道:“我到底還是大意了。”

    文士依舊無言。

    朱儁轉身盯着那瘦削文士,竟然無奈笑道:“子並,三日前我定下奇襲潁陽之計,軍中將士除了你以外盡皆鬥志昂揚,便是那身負重傷的孫文臺亦遣人來書信,要我以其爲先鋒,莫不是在那時,你便知曉此番用兵當有變數?”

    子並其人,名喚張超,乃是東平壽張人士,正是大漢八廚之一的張邈幼弟,此時正於朱儁麾下爲軍司馬。其人聽得朱儁話語,亦是乾笑數聲,方纔言道:“那時三軍鬥志昂揚,我雖以爲我部連戰月餘,將士疲累,便是輕裝奔襲潁陽卻也未必能一戰破敵,是故未曾建議將軍行此計,至於這當中或有蛾賊變數,在下卻是也未曾想到。”

    朱儁轉過頭去,重新仰望星辰,長嘆一口氣道:“然而無論如何,當日若是聽從子並的建議,總不至於如今日這般進退兩難。”

    張超亦隨朱儁仰望長空,問道:“爲今之計,將軍卻是如何打算?”

    “連着奔襲兩日,眼看離潁陽便只五十里了,全軍正是士氣旺盛之時,無論如何都是不能撤軍退回的。”朱儁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如此,那邊只有繼續向前,一戰而已,子並以爲,若是此番欲戰,勝算能有幾成?”

    張超亦是搖了搖頭,嘆道:“若是如將軍所說,此番出往潁陽各方向的斥候若是全數殆盡,只怕四方蛾賊援兵已經在路上了。”

    朱儁點了點頭,道:“然也。”

    “蛾賊料我與先,自然也會派遣斥候查探我軍底細,而我軍一路疾馳跋涉,並未有所遮蔽,這三千將士,想來也是騙不過蛾賊的。”

    朱儁又是點了點頭,道:“不錯。”

    “既然將軍深知此理,如何還想與蛾賊一戰?”張超終是嘆氣問道。

    “子並想退軍?”

    張超點了點頭,苦笑道:“我張超並不是貪生懼死之人,只是此番奇襲之策既已敗露,那便不算是奇襲了,蛾賊既然有所準備,饒是我軍強勁善戰,但是到底連戰月餘,又是長襲二百里,早已疲憊不堪,真有一戰,未必就有勝算。”

    朱儁微微頷首,笑道:“子併到底還是與我留了些許面子。”

    張超茫然不解,問道:“將軍此言,竟是何意?”

    朱儁轉頭望着張超,依舊微笑言道:“子並說我軍將士此時若是與蛾賊一戰,未必能有勝算。”

    張超捻鬚輕嘆,自是表明了心跡。

    “我倒以爲,若是白日與蛾賊一戰,我軍定然全軍覆沒,你我亦要爲蛾賊銷售示衆,以壯聲威。”這番言語,朱儁款款說來,竟是滿面歡笑,沒有一絲憂憤。

    張超聽在耳中,看在眼裏,卻是更加不解,只能發聲詢問道:“將軍此言,在下愈發不能理解。”

    朱儁輕輕拍了拍張超肩膀,笑道:“子並以爲,我朱公偉親率五千先鋒,疾馳潁陽城下,卻是圖這潁陽城嗎?”

    “將軍若不是想攻佔潁陽,又何必這般行險?”張超如實問道。

    朱儁哈哈大笑,拍打張超的力道卻是愈發大了幾分:“若是連子並都騙過了,那區區蛾賊定然就不在話下了。若是如此,我朱公偉所行之計定然成功,死又何懼。”

    張超沉思片刻,大驚言道:“公襲潁陽……”

    朱儁捻鬚頷首不止,打斷張超笑道:“意在潁川……”

    復又指了指西北面道:“西北方潁川方向亦有四名斥候未曾回來,想來那波才亦發潁川蛾賊,前來援護潁陽了。”

    張超當即點了點頭。

    “蛾賊勢衆,以守待攻,以逸待勞佔盡天時地利,如是這般,我軍自然毫無勝算,既然如此,爲何不能星夜攻城,出其不備……”

    “只需壯大聲勢,攪那潁川城中的波纔不得心安,便就足夠。”

    朱儁撫掌大笑,忽而高聲呼喚身側令兵,火速着急軍中各部主官,升帳議事,未及半個時辰,全軍三千披堅執銳,銜枚疾馳,往那潁陽而去。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