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放着燕國督亢之地的地圖和盛着樊於期首級的盒子，這位隨着成嬌一起叛亂，逃亡他國多年的流亡者，終究還是免不了一死的命運。</p>
他突然想起前世那首很着名的老歌來，整應眼下的景，忍不住輕聲哼唱起來。</p>
“劍煮酒無味，飲一杯爲誰？你爲我喝醉，你爲我喝醉，胭脂香味，能愛不能給，天有多長，地有多遠，你是英雄，就註定無淚無悔........”</p>
風雪中，荊軻提着劍，喝着酒走過來，聽着歌聲一怔，然後跟着一起唱了起來。</p>
“這一世英名我不要，只求換來紅顏一笑，這一去....”</p>
唱着唱着，臉上突然流下兩滴清淚來，怔怔望着西邊，師妹……………</p>
田賜知道他爲誰流淚，在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這個在歷史上，被無數詩人誇讚的勇士，他也是人，是個身不由己的人，也是個可憐人。</p>
易水訣別，在別人眼裏，盡是悲壯。</p>
在他眼裏，只剩下這個可憐的男人了。</p>
另一邊，在苦苦支撐了半年後，念端的生命終於走到了盡頭。</p>
她是心病，藥石難醫，《周流六虛功》即使再玄妙，也解不開千愁百纏的心結。</p>
牀頭，一盞油燈忽明忽暗，就如同念端的生命一般，奄奄一息。</p>
她躺在牀上，蒼白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牀邊，依着淚汪汪的端木蓉和靈樞二人。</p>
念端捏着端木蓉的手，泛起一個難看的笑容。</p>
“傻丫頭，不要哭，人都有這麼一天的。”</p>
另一隻手招了招，靈樞趕緊將手遞到她手裏，念端顫抖着，將他和端木蓉的手捏在一起。</p>
“靈樞，你懂爲師的意思嗎？”</p>
“師傅，弟子明白。”</p>
拉着端木蓉的手，跪倒在地上，舉手起誓。</p>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靈樞，願娶端木蓉爲妻，從此之後，永生永世，不離不棄，若違此誓，人神共棄。”</p>
“師傅”端木蓉紅着臉，這回真要哭出來了，羞死了。</p>
“蓉兒，靈樞雖然入門只有半年，但他性子溫和，處事沉着冷靜，將你交給他，爲師也放心。”</p>
念端一口氣說了半天，臉上帶着不自然的潮紅之色，靈樞心中直一咯噔，這是迴光返照了。</p>
“是，師傅，弟子應下了。”</p>
端木蓉悶着頭，擠在念端懷裏，不敢再擡頭。</p>
“靈樞，取出爲師身下的抱枕。”</p>
靈樞聞言，雖覺得奇怪，但還是依言行事，將那個狹長的枕頭取出來。</p>
念端看着那個枕頭，眼裏冒着神光，“打開它。”</p>
“是，師傅。”</p>
靈樞聞言，將其一層層剝開，最後，竟取出一柄三尺長的青玉長尺。</p>
那長尺遍體通透，刻着許多知名和不知名的花草，在燭光下，撒發着濃濃的藥香。</p>
“這是我醫家至寶，神農尺，是我醫家扁鵲老祖傳下，自即日起，你就是醫家當代掌門，當世醫子。”</p>
“是，靈樞領命。”</p>
“好，好。”</p>
交代完了最後的事，她心頭緊守的一口氣散去，念端的生命力急速流失。</p>
她喘氣得厲害，說話已經有些不連貫了，靈樞握着她的手，貼在臉上。</p>
卻發現那手幾近枯瘦如柴，冰涼的厲害。</p>
半年以來，念端待他如親子一般，傳道受業，自他從孤兒院出來，孤零零步入社會，她是唯一一個能讓他感受到親情和溫暖的人。</p>
她的眼睛突然一彎，笑了起來，臉上帶着從未有過的溫柔笑意。</p>
手無意識的撫摸着靈樞的臉，對着他笑道：“又看到你了，端木，真好！”</p>
靈樞怔住了，端木蓉也怔住了，他們兩個都明白，這個端木，指的並不是端木蓉，而是她一生心結所繫的那個人。</p>
念端，念端，思念端木。</p>
“師傅。”端木蓉撲倒在念端身上，“哇”一聲哭了出來。</p>
三千衆生，有情皆苦，思念更苦，她也是個可憐人。</p>
“這是何苦來由，這是何苦來由，這是何苦來由………………”</p>
靈樞嘴裏唸叨着，眼淚止不住往下流，伸手掩下了念端那帶着笑意，已經失去靈光的眼睛。</p>
她身上的生機已經完全散去，帶着思念和牽掛徹底離去。</p>
“下輩子，要好好的，要好好的。”</p>
推開門，焱妃就站在門口，身後跟着墨鴉和白鳳二人。</p>
他們身上帶着很重的傷勢，幾乎全是劍傷，血一滴滴往下流。</p>
秦軍終於攻破了大梁，在城裏助陣的流沙衆人與羅網高手一番激戰，帶傷而退。</p>
焱妃臉上帶着歉意，“對不起，請節哀。”</p>
靈樞沒有理會她，繞開三人，呆呆的出了門，走了很遠很遠，一直到湖邊。</p>
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氣。</p>
已經是寒冬時分，湖面已經結冰，寒風呼嘯着，將樹上最後一片殘存的葉子吹了下來，靈樞伸手接住。</p>
注視着掌心那片枯黃的落葉，他心裏一陣明悟，春去秋來，寒過暑往，四季輪轉，皆是天地大道，和諧自然。</p>
生命的誕生與逝去同樣如此，生老病死是生命的平衡，增長補減是元氣的平衡。</p>
天地相對相輔，風雷相搏相成，水火相剋相生，山澤同立而通氣，萬物並作，生生不息，此謂之時也！勢也！</p>
在他的體內，周天八勁吸收天地精氣，迅速壯大，丹田之內，混元真氣流經全身。</p>
周身三丈之內，真氣流轉，隨心如意。</p>
十丈之內，細小若微塵，在他眼中，已盡數瞭然。</p>
他在一瞬間踏入先天宗師之境，可他心中卻沒有半分喜悅。至親之人的逝去，讓他第一次真實的感受到生命的無常。</p>
道理他都懂，作爲醫生，他比誰都懂，可是卻無法接受。</p>
腫瘤長在自己身上和別人身上，那是兩碼事。</p>
他不能釋懷，也做不到像莊子大賢那樣，視生命的逝去如平常。</p>
他也是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啊！</p>
緊握的右手張開，掌心裏那片枯黃的葉子已經變成翠綠色，充滿了生機。</p>
他苦澀一笑，放入懷中，往回走去。</p>
那裏，還有人比他更傷心難過，所以，他就不能再一樣的傷心難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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