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半點塵煙走燕梁 >第四十一章
    只見那女子在石拱橋的白石護欄上,一隻腳懸在河上,另一隻腳懸在石拱橋的橋板之上,一隻手死死地抓着白石護欄上刻着的小石獅子,另一隻手則是指着周圍的一衆人,瞪大眼睛怒斥着:“你們都給我退下去!別給我過來!不然我直接從這裏跳下去!”

    四周的羣衆議論紛紛,他們都不認識這個女子,他們都以爲這女子是要以此威脅母家來達到退婚的目的,但是今日又未曾聽到誰家要辦喜事,也未曾聽到嗩吶聲,只道是奇怪。

    忽然有一個男子從磊石如峻山般的人羣中擠了出來,他站在橋腳下,衝着那個女子嚷嚷道:“你這個瘋婆娘!你快給我下來!別在這裏給我丟人現眼了!”

    那男子不是別人,是四年前剛上位的禮部侍郎程振志,是被宰相舉薦坐上禮部侍郎的位置。那這樣看來,橋上穿着嫁衣的女子應該不是別人,是他的原配妻子周氏。

    周氏看到那程振志來了,便好像徹底魔怔了,直接抱着那個白石護欄大哭了起來,好像是死了摯親那般悲痛,鼻涕眼淚橫流滿面,時不時還用手重重地捶着那白石護欄,好像是受了委屈要向誰討那般。

    那程振志見周氏慟哭,但並沒有下來,便欲上石拱橋去將周氏從白石護欄上拽下來,周氏看到那程振志要走到橋上來,指着那程振志就尖叫道:“你給我退下去!”

    說話間,周氏還將身子朝着橋外靠了一靠,好像就要墜下去那般。

    那程振志見周氏那般,也沒有辦法。如若是在程府,總是那周氏怎麼鬧都可以,哪怕是要尋死也不必攔着,死了也就找塊地埋了的事情。

    程振志當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說狠話逼那周氏去尋死,便好言好語地規勸道:“夫人,那裏不安全,你就從那裏下來吧,我們倆有話回家可以好好說,當這麼多人鬧不太好,俗話都說了,‘家醜不可外揚’。你這個樣子,大家都看着呢,如若再鬧下去,恐怕不止你,就連我的風評也不好了,你這讓我怎麼在朝廷做官啊。我們兩個做了八年的夫妻,你也得爲我這個做夫君的考慮考慮。我是愛你的,你快下來,你這樣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這程振志說話功夫好是了得,那些外人有糊塗的認爲程振志是真心愛周氏的,也有明眼人看出程振志這是威脅周氏不要胡來,而周氏本人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但是那周氏依舊不依程振志,用盡全身的力氣哭喊着:“程振志,我當初拒絕了那麼多門好親事,只是爲了和你在一起。原本以爲婚後的生活回事應該是鴛鴦雙宿雙飛,兩不相離。但你呢?你又怎麼對我!”周氏掛在護欄上痛哭流涕的樣子未免有些太讓人心疼了。

    但程振志站在橋下有些面不改色,只是默默地看着周氏在那橋上鬧。反正在程振志看來,自己也已經勸過周氏了,如若周氏不聽,再一味地尋死,便由着她去,也不會有人說他程振志薄情寡義。

    如若周氏死了府裏也留得一絲清淨,可以把自己心愛的小妾扶正,還少了一筆不菲的開銷,這正是讓程振志有些不亦樂乎的地方,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還要裝出一副情深不淺的樣子,這可真是難爲程振志這涼薄的人了。

    周氏微微鬆開了剛剛緊緊抓着白石護欄上小石獅子的手,低垂着腦袋,無力地坐在那兒,就好像一株剛遭受狂風暴雨擊打而蔫了的花朵兒那般。

    周氏先是嘆了一口氣,然後再徐徐說道:“程振志,我已經嫁於你八年了,八年了。開始還是那般,卻不想現在會這樣,真是應了那句話——‘將恐將懼,維予與女。將安將樂,女轉棄予’。我與你一起過了苦日子,用心竭力送你上這個位置,你竟然最後這般對我,你好無情啊!”

    後來,那周氏便說起了自己年少時和程振志的故事。

    那周氏原本是薊州富商的女兒,家裏家財萬貫,還在州里很有威望,別說別的商家都敬重他們周家,就連地方官也敬重他們。

    她剛認識程振志的時候,程振志還是個貧窮的書生。

    那日她去首飾店裏取新打的首飾,出來的時候看到了程振志。程振志相貌英俊,而且氣度不凡,就是沒錢,那日他正在路邊的攤子求着攤主賒給他一摞紙,那攤主不肯,因爲誰知道這貧窮書生到底能不能還上錢。如若還不上,自己便連本錢也給虧了去,所以就連一張紙也不肯賒給程振志。

    周氏看那程振志生的俊俏,便替程振志付了那摞紙的錢,也問了程振志的身份。

    周氏那日從程振志自己的嘴裏得知,他父親也是讀書人,書讀的很好,也有自己的見解,但是似乎就沒有做官的命,幾次科考下來都落第了,人到中年依舊沒有任何成就,於是便到城外的私塾做教書先生。

    程振志在父親的文化薰陶,也喜歡讀書,喜歡那些所謂的聖人之道,認爲男兒若有些志氣的,就應該入朝爲官,保萬世安昌。

    程振志還未參加過一場科舉考試,正準備明年參加四年一度的科考,準備一展雄途偉略。

    周氏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因爲周氏一族在薊州的名望,上門求親的人絡繹不絕,但是沒有一個是周氏看得上眼的。因爲那次邂逅之後,周氏的心裏便只有程振志一人了。

    周父愈將自己的愛女周氏嫁給縣官的大兒子做正妻,但是那周氏死活不肯。

    開始的時候周父是不理會周氏的抗議的,硬是要將周氏許配給縣官的大兒子,不曾想周氏竟然要尋了斷。

    那夜,本來是熄了燈,周氏預備着睡下了。那乳母多事,進去要給周氏再添一牀被子。

    不曾想,那乳母一推開門,便看到一個人影直愣愣地掛在了上面。乳母拿着亮着微弱光的燈湊近了一看,那人正是周氏,她竟然要懸樑自盡,桌上還留了一份遺書,開頭是對父母養育之恩的感謝,再講她是多麼的傾心於程振志,最後說如若不能遂了自己的願,她便只願一死了之。

    周父拗不過那周氏的性子,便去城外的私塾請了程振志來,欲看看程振志的人品如何。

    僕人從城裏匆匆感到城外私塾,到私塾的那會兒,程振志正在領着一羣稚子讀《三字經》。

    程振志進了周宅的大廳,周父在大廳等着程振志,那日程振志穿的雖然是粗布麻衣,但是卻氣度不凡,再加上後面的一番交談,周父認爲程振志可能往後會有些作爲,但是還是不肯輕易將女兒許配給程振志。因爲誰也無法說準這一個青年人的未來,周父不肯輕易將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賠進去。

    那日程振志見了周氏,是兩人私下見面的,在小花園裏,有周氏的貼身丫鬟守着,旁人不知道。

    程振志是個讀書人,自是有些聰明才智的,他知道周氏傾心於他,他便對周氏說了好一些甜言蜜語。程振志與周氏說自己早在那日見到周氏時心裏便只想着周氏一人,且自己父親一生只娶了母親一人,他小時候便有心學習父親,一生一世一雙人,只願與自己所愛之人雙宿雙飛,而周氏正是程振志尋覓的那個共度餘生的良人。

    周氏聽了這番話,自是感動的不行,她長到這般大,未曾聽任何一個男子說過這樣讓人動心的話,再加上週氏本來就傾心於程振志,自然是信了程振志也是喜歡自己的。

    周氏這般歡喜,孰不知程振志這番話全是提前就想好的,只爲了來騙她換取程振志前程的。

    於是,周氏便動不動去周父那裏,替程振志說盡了好話,說程振志深情專一,以程振志的真才實學,未來可期。

    如若那時的周氏看到了九年之後的自己在石拱橋上那般狼狽模樣,不知道會作何感想,不知道還會不會替程振志說盡好話。

    周父經不住周氏那一天幾次的煩,而且程振志的氣質談吐皆不凡,他便允了周氏嫁給程振志的願望。只不過有個要求,程振志是算入贅周家,是做倒插門女婿的。

    程振志打心底裏是不願意的,一個堂堂男兒竟然要入贅別人家喫軟飯,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家境不行,如若不做這倒插門女婿,恐怕自己連平時寫文章抄書用的紙都買不起,又談何前途呢?

    於是,程振志忍氣吞聲進了周家做那個倒插門女婿。

    周家人開始以爲來年參加科考能至少能搏個貢士的位置,卻不想在鄉試就被刷了下去,連舉人都不曾做,只是做了個秀才罷了。

    這天下工於濟世安邦的狀元郎難找,但是兩條腿的秀才卻是滿地跑。

    於是,周家人便不待見程振志,日常對着程振志就是冷言冷語,有時是苛待程振志,年節時給程振志備的衣服竟然連周宅的管家都不如,哪裏還有個大戶人家姑爺的樣子,不知情的還以爲是周宅裏的僕人。

    因爲自己沒考中,周家人才這樣對着自己,程振志也無言可說,只能默默忍着,在周家的日子再不好,起碼也比在鄉下私塾朝不保夕的日子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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