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王朝1587 >第八十一章 問題是落後啊不是極端女真
    納林布祿看看龔正陸,又轉回頭去看努爾哈齊,他料定眼前的這個漢人正和努爾哈齊唱紅白臉的戲,爲了一時氣性就一刀兩斷從來不是努爾哈齊的處世特點,他這個妹夫向來擅長的就是厚顏,說白了就是有點兒無廉恥的孬。

    努爾哈齊正要笑不笑地給孟古哲哲餵魚生,

    “要斷就斷罷,先生,我可不想天天同另一羣女真人因爲不服從女真的文化特性就互相鑑定對方是‘女真奸細’。”

    “幾百年前的大金都沒有這麼嚴格的族別之分,金國完顏氏雖然也是內鬥不休,但還沒有哪個人因爲女真人學習漢文化就在朝堂裏上躥下跳地攻擊政敵是‘金奸’、‘慕漢犬’、‘賣國賊’的。”

    “且‘服從文化特性以增強身份認同’這種事是沒有底線的,今天他納林布祿認爲女真人不和漢人經濟脫鉤就是不愛女真,明天就會變成女真人和漢人說句漢語就是不愛女真,後天又會變成女真人被漢人瞅見一眼,沒有立刻自盡以示清白就是不愛女真。”

    “這種標準,就像漢人所推崇的‘忠孝節烈’,實行起來是無窮無盡的,從歷史上來看,只有實力不夠強大的弱國纔會不斷地強調這種‘極端族羣主義’以增強國民的凝聚力,真正自信的強國,無一不是在文化上包容並濟、海納百川的。”

    “而且根據我微不足道的歷史經驗,一般強烈推行這種族別之分的大抵都是宋國‘趙家人’這種庸主,他將這種族羣主義與儒家道德捆綁起來,利用忠孝節烈來控制臣下,以此希圖穩固自己的統治地位,使得臣下誤以爲‘趙家’就等於‘本體族羣’同時還等於‘國家’,其實這個說法是經不起推敲的……”

    納林布祿打斷道,

    “這也不能完全叫操控罷,同一族羣的人本來就有凝聚力啊,難道完顏宗弼打仗的時候就沒有利用過這一點嗎?”

    龔正陸笑道,

    “關鍵是道德捆綁,貝勒,這種極端族羣主義者是通過極度排外來凝聚內部人心的,其後果就是造成內部極端的道德高壓,輕則導致狂熱,重則導致自裁。”

    “正面例子,比如岳飛、文天祥、陸秀夫這些漢人先烈我就不多提了,就說回完顏宗弼罷,貝勒您方纔說,完顏宗弼在開始爲金國建功立業的時候也利用過女真人的族羣凝聚力,但是我必須強調一點,完顏宗弼從來沒有將這種專屬於族羣的集體榮譽與個人道德相掛鉤。”

    “我舉個最直接的例子,宋金兩國交戰的時候,金兵因爲岳家軍實力強悍,就在私下裏稱呼岳飛爲‘嶽爺爺’,同時還感嘆,‘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完顏宗弼有沒有,哪怕就那麼一次,聽到手下的金兵說出這樣的話,就以‘崇漢媚外’、‘破壞團結’、‘詆譭大金’的罪名將這些金兵軍法處置?”

    “我覺得這樣的‘一次’在歷史上是不存在的,因爲完顏宗弼治軍御下是相當嚴謹的,倘或當真有過那麼‘一次’,岳飛在金兵口中的‘嶽爺爺’之稱是不會流傳得如此久遠的。”

    納林布祿回道,

    “可是那是因爲岳飛確實很強大啊。”

    努爾哈齊道,

    “現在漢人比起我們女真人的強大,比起昔年岳飛比起完顏宗弼的強大,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完顏宗弼能坦坦蕩蕩聽手下金兵稱岳飛一聲‘嶽爺爺’,你卻因爲所謂的族羣自尊心,連單純地承認漢人在各方面都比我們女真人先進都做不到。”

    “這就不單是岳飛的戰鬥力到底有多強悍的問題,而是咱們能不能像完顏宗弼一樣脫離族羣背景客觀看待實力強弱的問題,我比較欣賞完顏宗弼的一點是,他這個人不但實事求是,而且相當尊重手下金兵作爲獨立個體的自由。”

    “這種自由不單單是金國女真人能夠自由地學漢語、穿漢服的自由,而是作爲金兵也能夠正大光明地喊岳飛一聲‘嶽爺爺’,且不因此而被罵作‘慕漢犬’的自由。”

    “這種自由是相當可貴的,納林布祿,你別小看它,比如我再把這個例子倒過來說,金人要求被俘虜的宋國軍兵、百姓或者士大夫對完顏宗弼稱呼一聲‘完顏爺爺’,你覺得這要求能夠被輕易達到嗎?不能達到的原因是甚麼呢?是因爲完顏宗弼在戰鬥力上同岳飛差得實在太遠嗎?”

    “所以這就是龔先生方纔說的道德高壓,我相信當時的宋國漢人中,也是有不少有識之士看得出金國女真是很強大的,完顏宗弼是難以被打敗的,但是幾乎就沒有一個人能像金兵稱讚岳飛一樣大大方方地去欣賞完顏宗弼。”

    “漢人總說這是‘華夷之分’,可我覺得族羣之別如果不捆綁忠孝道德,便絕不會產生那麼深的隔閡,甚至於在蒙古人兵臨城下的時候造成了那麼多不必要的悲劇。”

    “實際上呢,你我都知道,族羣、‘趙家’和國家是截然不同的三種概念,宋國的‘趙家人’把這三種概念混在一起了,所以產生了‘崖山之後無中華’,後來太祖皇帝又將這三種概念分開了,於是續上了中華,在蒙元之後創立了我大明。”

    “而我努爾哈齊呢,我沒太祖皇帝那麼偉大,我就想咱們女真人能和漢人穿一樣好的衣服、說一樣精美的語言、喫一樣好喫飯,能大方地崇尚孔孟、祭拜岳飛,人家完顏宗弼辛辛苦苦打這麼多年仗,想幹的也無非是這幾樁事情了。”

    “因此你要與我一刀兩斷,我絕不會攔你,能爲了族羣自尊心而讓整個部落都與漢人隔絕經貿往來之人,與我努爾哈齊絕不是一類人,道不同不相爲謀,納林布祿,我是絕不會讓建州閉關自守的,因爲任何一個正常人見過光明之後都不會再願意忍受黑暗。”

    孟古哲哲嚼着努爾哈齊喂來的魚生,嘴脣在努爾哈齊遞來的筷頭前嘬住,在努爾哈齊的話尾與他對視着微笑起來,

    “努爾哈齊,我明白了。”

    她的笑是如此清氣逼人,加上脣間搖搖欲墜嘬着筷子的動作,忽然就不知何來得出現了一點兒野蠻,

    “你是想要在建州的基礎上建立一個‘後金’,對罷?”

    少女說完還朝努爾哈齊眨了眨眼,就好像當年長白山上的仙女佛庫倫吞下朱果,毫不知情地誕育出幾百年後致使中原大地生靈塗炭的建州祖先那般純情而無辜。

    她那野蠻而狡黠的嘴脣動作是這純情無辜的一份註解,她好像正通過她的牙齒咬着筷子在說,我看穿你的野心了,努爾哈齊,你爲何還要遮遮掩掩?

    努爾哈齊的迴應是淡笑着摸了摸孟古哲哲的頭,從她的口中抽回了自己的筷子,轉身面向納林布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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