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觀宋國漢人呢,被罵了幾百年‘漢奸’的趙構和秦檜有認真地去學習過女真語嗎?你覺得他們是因爲甚麼不敢學呢?宋國吃了這樣的虧,難道咱們現在還要再喫一遍嗎?”
納林布祿道,
“你是想說咱們要對漢人做到‘知己知彼’唄。”
努爾哈齊道,
“我的意思是,就是你自己做不到也不能反對別人去做到,胡宗憲和戚繼光當年打倭寇的時候,兩個三四十歲的人照樣一句一句地從頭開始學日語,那我也沒見朝廷裏哪個科道官因此跳出來說他倆通倭啊。”
“學點兒外國語言、瞭解點兒外國的文化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除非你們葉赫部實在很糟糕,糟糕到比當年的宋國還糟糕,糟糕到部衆一懂漢文化就想方設法地跑到漢人的地界兒去變成漢人,否則咱們女真人真沒必要因爲學習漢文化而相互爲難。”
納林布祿疑惑道,
“那你就不怕你建州部衆因爲知道漢人地界兒的生活過得比較好而投奔過去嗎?萬一部衆受了蠱惑,堅持認爲到漢人地界兒去生活比較好,那我難道也不去想辦法阻止他們嗎?”
努爾哈齊笑道,
“我覺得這個道理不通,我再拿之前的例子重新問你,完顏宗弼手下那些喊岳飛爲‘嶽爺爺’的金兵會僅僅因爲知道宋國比較富有而投奔趙構嗎?”
“要說‘受蠱惑’,北宋滅亡以後的金人幾乎天天在受宋人的蠱惑,你聽說過金國有哪個女真人因此而投奔趙構的嗎?所以我覺得‘受蠱惑’是一個很無理的詞,你納林布祿怎麼就能一口咬定葉赫部的所有人都容易受漢人蠱惑呢?”
“說白了,無非就是你納林布祿不願意讓葉赫部的部衆瞭解外部世界,我瞧着葉赫部的部衆也沒到個個都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怎麼你納林布祿就覺得他們一瞭解漢人生活是甚麼樣兒就個個要投奔到漢人地界兒去了呢?”
納林布祿低下頭思索半響,道,
“就算你說的都有道理,可我爲甚麼還是覺得和漢人做買賣是咱們女真人一直在喫虧呢?”
龔正陸笑着接口道,
“說到底,還是女真人不夠先進的問題,對了,我說的是‘先進’,不是‘強大’,貝勒,您仔細釐清一下這兩個概念的分別。”
“我舉個例子,比如我們漢人發明了鐵製耕具,女真人造不出,那怎麼辦呢?就只能先設法將人蔘貂皮換成銀子後,再通過各種渠道去購買。”
“第一、第二次是在您設法將人蔘貂皮換成銀子的時候,因爲遼東的人蔘貂皮最大的消費人羣是漢人,所以您必得按照漢人的要求和定價出售您手中的貨物。”
“漢商從您手中購買人蔘貂皮,馬市抽稅,這是賺了一次,漢商離開馬市,將人蔘貂皮運往他處,按照兩地差價高價出售人蔘貂皮,這是賺了第二次。”
“接着就是您拿着銀子重新回到馬市,再按照漢商給出的價錢購買耕具,於是您又被賺了一次差價,這是第三次。”
納林布祿聞言點頭道,
“就是這麼回事兒,雖然看起來是公平交易,但是實際上這兩邊貨物的價錢,不管是人蔘貂皮,還是鐵製耕具,甚至我們女真人手中的銀子能折價多少,都是你們漢人說了算的。”
龔正陸笑問道,
“那貝勒您想想,爲甚麼漢人能有資格同時給兩邊的貨物定價呢?真的是僅是因爲我們軍事實力強大的緣故嗎?”
納林布祿悻悻道,
“或許還因爲你們漢人制造鐵製耕具的能力比我們女真人強,不過那是肯定的嘛,你們漢人有那麼多的工匠、作坊、鐵礦、冶鐵廠,製作一架鐵製耕具的成本比女真人小得多,買賣起來當然就很方便了。”
龔正陸笑道,
“就是這個道理,貝勒,看來您心裏也清楚得很,真正能讓我們漢人在馬市中主宰市場的是背後這套完備的製造體系,而不是遼東邊將對女真人所謂的敲詐威嚇。”
“葉赫部若要常年不斷地用上質地精良的耕具,要麼進入馬市,按照漢人規定的價格花錢去買,要麼學着漢人照章開發一套屬於女真人自己的耕具製造體系,這兩種方法中無論哪一樣,都是必須同漢人保持經貿交通的。”
“閉關自守只是讓葉赫部脫離了這個市場,而不能解決任何市場上的不公,除非貝勒您能想法子在我們漢人之外重新建造一套屬於女真人自己的經貿體系,否則閉關自守的後果,就只能是葉赫部一點點地落後於遼東女真的所有部族。”
孟古哲哲在一旁突然開口道,
“那可不一定,如果我們遼東女真能像金國女真一樣,在軍事上無比強大的話,我們根本不用費心開發任何製造體系,只要直接發兵入關中原,把你們漢人的發展成果全部搶過來不就好了嗎?”
大明王朝15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