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王朝1587 >第一百零一章 魏忠賢進宮(下)
    從現代醫學的角度而言,魏忠賢其實應該算是一個“腦子有問題”的人,這在幾百年後是有相關科學研究證明的,賭博依賴症患者腦部前額葉的一部分較不活躍,其周邊的大腦神經網絡機能也異於常人。

    但是這麼一點發生在大腦深處的病變並沒有影響魏忠賢在重要事務上的思考,畢竟大明信奉的處世準則是“先做人,後做事”,只要把人做好了,用帶有那麼一點病變的頭腦去做事妨礙也不大。

    所以魏忠賢一上來甚麼漕運、海貿的知識都不問,只是急着讓孫暹把司禮監和御馬監的人事詳細說給他聽,這一層是很好考慮到的,假設宮中每一個有職務的大璫都擔任“本管太監”,那麼天長日久,宦官之中勢必會形成不同的派系,乃至互相沖突、傾軋。

    當然另一個原因是魏忠賢本人對專業知識的學習興趣並不高,至少不像他搞拉幫結派那樣感興趣,後來歷史上熊廷弼被傳首九邊,其一大原因就是魏忠賢覺得他的人沒做好,一不留神就攪和到黨爭裏去了,那最後那遼東的事也不用他再去做了。

    不過此刻的魏忠賢還是那個帶了點無賴腔調的魏四,因此孫暹也不覺得他的提問有甚麼唐突,畢竟中國人對男人以及宦官這等“類男人”性格上的審美比較寬容,一個乖巧的無賴往往被看作是機靈聰慧的象徵,魏忠賢這時就佔了這麼點兒便宜。

    “其實大家都還是挺好相處的,但是你既然這麼問了,那我就說幾個我覺得還算有能耐的小閹,當然我眼光可能也不準,這人具體怎麼樣還得你自己去交往。”

    “首先一個,是孫隆名下的王體乾。”

    孫暹慢悠悠地道,

    “這個王體乾吶,是萬曆六年入的宮,在內書堂讀了十年的書,這小子頭腦還行,就是我瞧着他不像個厚道人,也不知道用了甚麼法子竟攀上了孫隆當他的本管,真是會趨炎附勢。”

    魏忠賢立刻問道,

    “那這個孫隆也是司禮監的秉筆嗎?”

    孫暹搖頭道,

    “他不是,他是蘇杭織造的太監。”

    魏忠賢瞭然道,

    “原來是個外任官。”

    孫暹正色道,

    “噯,你可別小看了從內廷出去的外任中官,這裏頭門道多得很,就說這孫隆罷,他原先在皇爺即位後,是以皇爺的東宮舊臣的身份被擢爲司禮監秉筆的,只是後來馮保忌憚他,於是就在蘇杭織造缺人之時,將他給外放了。”

    “且這個蘇杭織造太監的位子雖然安逸尊貴,但要在辦差之際,於百姓困苦與清流物議之間取得平衡相當不易,譬如萬曆十四年的時候,東南水患,霪雨不斷,百姓聽解繳納的織造段匹於箱貯之中多有變色,而遇有織法不堪,一經退換,百姓便鬻男賣女,情形悲慘,實在難以完成織造所定數額,你猜孫隆是怎麼做的?”

    “他先是以禮佛爲名,請慈聖老孃娘御賜觀音大士像,供入杭州靈隱寺、淨慈寺中,爾後再親自坐於寺中捐鍰貿粟,同時又以工代賑,讓當地災民重修杭州西湖古蹟,據說那杭州的‘十錦塘’原是著名的白堤,經孫隆修繕之後,其華麗甚至遠勝蘇堤。”

    “就連當地士紳都稱讚他說‘此公大是西湖功德主’,將他與白居易、蘇東坡相提並論,皇爺知道此事後,不但下旨蠲免了當年的東南織造,還誇他說‘事辦而民不擾’,你說像咱們這種一直在內廷的中官,能有幾回可以得到皇爺和士紳的同時稱讚?可孫隆就硬是辦到了。”

    “何況外任中官比咱們更能投皇爺所好,咱們這些在宮裏的奴婢雖然一天天的在皇爺跟前晃悠,但是喫的喝的用的,哪樣兒不是皇爺賞的?但是像孫隆這種常年在外辦差的就不同了,有甚麼好東西都一個勁兒地往皇爺跟前進獻,皇爺見了那些個寶物,能不心裏歡喜嗎?”

    “我再舉個例子,你也知道,皇爺是舉世聞名的書法大家,這兩年是身體不好,再加上政務繁忙,所以也不大寫字了,而前兩年皇爺沉迷於練字的時候,那孫隆還自制了一種‘清謹堂墨’進獻給皇爺,其劑料之精細,甚至超過了歙墨名家方於魯、程君房。”

    “所以你千萬不能小看外任中官,更不能因此怠慢那王體乾,我雖是司禮監秉筆,但是在有些事情上,我在內廷說十句,說不定還抵不上人家在地方上說一句,你得仔細留心着。”

    魏忠賢點點頭,道,

    “我記下了。”

    孫暹又道,

    “這另一個呢,就是陳矩名下的王安了,他和王體乾是同年被選入宮中的,至今亦是在內書堂讀書,不過他原先是在馮保名下,由已故秉筆曾任承天監守備太監的杜茂照管,也幸虧他走運,當年馮保被貶出京城後,他因爲年幼未曾受到波及,轉由前司禮監掌印張宏本管,待張宏死了之後呢,就是陳矩庇護他了。”

    魏忠賢笑道,

    “這王安的運氣竟然那麼好,司禮監幾番更替,都能讓他被貴人提攜。”

    孫暹回道,

    “這要感謝杜茂,當年王安剛進內書堂的時候,也是貪玩不肯用功,杜茂爲了強迫他學習,乾脆用繩子把他的兩條腿綁在桌椅上,有時他學不進去,杜茂就用荊條笞打他,這一上手打起來吶,比內書堂的詞林老師還嚴格,就這麼又綁又打,這王安想不學好都難。”

    魏忠賢奇道,

    “原來宮裏的宦官也喜歡讀書讀得好的人嗎?”

    孫暹微笑道,

    “這個問題很莫名其妙啊,魏四,你先前就說了,宦官和普通人理應沒甚麼兩樣,身上少了一樣玩意兒,也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金錢和權力,那麼宦官喜好讀書風雅,不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嗎?”

    “任何人都有追求美好事物的自由啊,難不成一個男人捱了那一刀,就非要舉止粗魯、滿口污言穢語纔算是變成了真正的宦官?讀書讀得好的人在哪裏都受歡迎,宮外是這樣,宮裏也是這樣。”

    “現下外頭有些人,說咱們宦官偏跟外臣過不去,老挑文人士大夫的刺兒,那其實不過是在一些情況下的不同立場問題,和宦官不喜歡讀書完全是兩碼事,你想想,宦官如果不讀書,連奏疏上寫的甚麼都看不懂,那怎麼替皇爺分憂呢?倘或宦官一替皇爺分憂就出亂子,司禮監又如何會獲得今日之權勢呢?”

    魏忠賢道,

    “所以讀書還是有用。”

    孫暹點頭道,

    “讀書在甚麼地方都有用,宦官是與外臣對立,不是與知識對立,咱們當宦官的,一定要弄清楚這裏頭的分別,古往今來,凡是仇恨知識、宣揚讀書無用之人都沒有一個能落得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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