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王朝1587 >第一百章 魏忠賢進宮(中)
    魏忠賢眉頭一揚,心中頓時覺出幾分異樣,好在他是個老道的流氓無賴,擁有着在市井裏打滾磨鍊出來厚臉皮,即使心下疑惑,面上也笑得十分熱切,

    “我這一進宮您就送我這一份大禮,倒教我怪不好意思的,說實在的,孫秉筆,挨那一刀前我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喫苦受累我不怕,您今日就算髮話撥我去南三所刷淨桶,我保證也替您把活兒幹得漂漂亮亮的。”

    孫暹輕笑道,

    “我沒說要讓你喫苦受累啊,你急着把自個兒數落到南三所算怎麼回事兒啊?”

    魏忠賢故作訝異道,

    “那除了刷淨桶,這宮中還有比這對一個剛入宮的宦官來說更棘手的差事嗎?”

    孫暹自然看出魏忠賢近乎誇張的“表演”,於是也作出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回道,

    “有啊,舔淨桶啊。”

    魏忠賢立時一拍大腿,

    “是嗎?!如此小事,怎值得您這般拐彎抹角的?嚇得我以爲是甚麼要人命的大事,急需一個替死鬼出來背黑鍋呢!”

    孫暹笑了起來,

    “魏四啊,你說你是不是個傻子啊?京城裏多少‘無名白’你知道嗎?啊,你不知道我就告訴你這麼兩個數字,就說你們這批合該在萬曆十七年臘月登記入宮的罷,原定名額是一千五百個內侍,而你知道來應選的人有多少嗎?兩萬多人啊!”

    “這兩萬多人還是能找到門路,符合應選資格,且能報上名的,那沒報上名又切了命根的更是數不勝數啊,那要往海了說,講不定整個大明已經有幾十萬男人都切了命根還當不上名正言順的宦官吶!你說就這情形,宮裏缺你這麼一個舔淨桶,啊,不對,缺你這麼一個背黑鍋的嗎?”

    “再說了,我孫暹堂堂一個司禮監秉筆,用得着費心巴力地招一個甚麼都要從頭教起的新人來替我背黑鍋嗎?那反過來說,就算你想背這黑鍋,這司禮監的黑鍋你背得動嗎?真是!怪不得我聽說老家人在背後說你是個傻子,你自己有沒有反思一下這個問題啊?”

    魏忠賢回道,

    “別人將我錯認成一個傻子,那是他們有眼無珠,爲何要我來反思呢?這些人又不是皇爺,他們覺得我傻,對我來說又沒有甚麼損失,我又何必去糾正他們呢?”

    “但是您就不一樣了,您瞧您大冷的天兒來接我,又將我特意帶到這司禮監這邊來,那定是有要緊事要囑咐的,這時候我要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接了差事,那我豈不是當真就被您看成了一個傻子嗎?”

    “別說司禮監了,宮裏能容得下一個傻子嗎?倘或我真被您當成了一個傻子,往後您還會提拔我、關照我嗎?所以啊,這樁事我一定要跟您分辨清楚咯,要是您嫌我煩啊,大不了往後我真給您舔一回淨桶,這一回生二回熟嘛,不管您支派我辦甚麼事情,這個中情由我總得問清楚了啊。”

    孫暹略帶玩味的笑道,

    “那你就這麼篤定我會對你和盤托出?”

    魏忠賢笑道,

    “這篤定不篤定的,您得先答我一句話,我現在到底是不是算在您的名下?您要算是我的‘本管’呢,那宮裏的規矩咱們都不能含糊,您若是把我當兒子看待,我又怎麼能不相信自己的親爹呢?”

    孫暹趕忙揮手道,

    “噯呀,你快別肉麻了,你親爹後爹都活得好好的呢,我這算是哪門子的爹?”

    魏忠賢道,

    “在哪個山頭就唱哪個山頭的歌嘛,這有甚麼難爲情的?只要您給句準話兒,我現在就跪下來給您叩頭喊爹,我自個兒親爹我都還沒這麼叩頭拜過呢,您說我能拿這事兒同您逗樂嗎?”

    魏忠賢一面鄭重其事地說着,一面肅身站了起來,涉及“本管”與“名下”,他自然不敢不認真。

    大璫將新入宮的小閹拉作“名下”,爲其“本管”,是晚明宮中一項約定俗成的傳統。

    這種關係在宮中被認定爲一種擬製血緣的父子關係,既像是師徒,又像是士大夫之間的座主與門生,一旦大璫成爲小閹的“本管太監”,便可以實行家長的管教之責,並盡力提拔,將其培植成自己在內廷的政治權力接班人。

    由於宦官沒有子嗣,這種“本管”、“名下”關係可以說是相當穩固,絕大部分都能持續終生,甚至在大璫去世後,其“名下”仍然會盡力爲“本管”及其家人爭取利益,請求敕葬、諭祭、封蔭家人,此類事例在明朝中後期不勝枚舉,連後來已經成爲“九千歲”的魏忠賢也未能免俗。

    不過說回萬曆十六年,作爲司禮監秉筆的孫暹絕對是作爲“本管”的熱門人物,因此魏忠賢說的這些話總得來說是有些唐突的。

    如果孫暹不願當他的本管,他魏四還得想方設法地投到其他大璫名下,那孫暹與他在入宮前的交情在往後或許便就此作廢了。

    所以魏忠賢這會兒顯得特別一本正經,彷彿他挨的那一刀是專門用來斬斷他的父系血緣似的,讓他重新認個爹就同他賣了老婆那樣簡單。

    孫暹並沒有意識到他馬上就要做下一個關係到大明後來幾十年國運起伏的重大決定了,他仍是那樣調侃的語氣,像是在同魏忠賢說相聲似的,

    “這樂不樂的得我說了算啊,當你本管我是挺樂的,但是當你爹我就樂不起來了。”

    孫暹咂了下嘴,

    “我這人就沒這癖好給人家當爹,你還是以官職相稱罷,我對我名下其他小閹也是這麼個態度。”

    魏忠賢笑着坐了下來,

    “行唄,您怎麼說我就怎麼做,不過我有一個問題,您名下的其他小閹知不知道這樁棘手的差事呢?”

    孫暹如實回道,

    “我還沒來得及跟他們說。”

    魏忠賢摸着下巴道,

    “這事兒您得一視同仁啊,否則我豈不是一入宮就得罪了同官同門?”

    宮中的“同官”與外廷意義不同,由於同一大璫支派下往往有多位“名下”,同時投入某大璫名下的宦官便各自互爲“同官”。

    魏忠賢如此說,並非是因爲他沒有喫獨食的念頭,而是宮中宦官尤其講究長幼有序,宦官同官間不論官位大小,以進宮先後爲長幼,後輩對前輩往往謙讓有加,這一點與外朝翰林的“論科不論位”特別相像。

    孫暹卻道,

    “因爲此事禍福難定,我還不想我名下小閹個個爭先恐後地去冒險。”

    魏忠賢笑問道,

    “那您怎麼偏偏先來問我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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