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王朝1587 >第一百零五章 魏忠賢初次辦差(中)
    範明睨了魏忠賢一眼,頓時覺出此人不好招惹,這種直覺並非是源自於他作爲商人的敏銳性,而是來自於一種王八看綠豆、狐狸遇豺狼的共通感,

    “既然如此,您不妨直接下令開閘。”

    範明退了一步,

    “別總爲難咱們這種無權無勢的老百姓啊。”

    魏忠賢這時對範明總還有些忌憚,他隱隱約約地知道朱翊鈞很看好這個晉商,因此也沒有說重話,

    “必得有漕官在場,咱們纔敢開閘,否則萬一出了事,那可就誰也講不清楚了。”

    範明笑眯眯地回道,

    “那您支派了小民,小民也請不動漕官啊。”

    魏忠賢心裏頓時罵起了範明的娘,他這時才發現民間對宦官的說法有偏差,太監並非沒有男子氣概,至少男子氣概和下身那玩意兒的關係並不大,只是一成了所謂的“天使”,說話做事便總是束手縛腳。

    這種情況如果發生在他入宮前,無賴混子魏忠賢早一拳頭揮上去了,哪裏還有這耐心任由一個商人慢悠悠地同他軟刀子磨人?

    就在這時,站在他身旁的王安啞聲嘶氣地開口道,

    “不是我說啊,範掌櫃,您自己也是每年必行水路的,怎麼就不知道閹人不能登船的忌諱?漕官現下若是不來,一會兒這位李內官聽了您的話去開了閘,漕工反倒不讓咱們登船,那這干係該是由誰來擔着呢?”

    範明一聽這話就瞪起了眼睛,

    “您這話說的,那廣東十三行、福建市舶司,不都是有內官提督?那七下西洋的鄭和,難道不是三寶太監?”

    宋晉接口道,

    “那是永樂年間的事了,這一百多年過去了,您怎麼就能篤定這漕工裏頭沒有忌諱這個的人呢?”

    範明張口結舌,宋晉這種近似於一刀切的問法讓誰都沒法兒回答,即使晚明宦官的地位很高,高到連大部分的士大夫也不敢挑戰他們的權威,但是範明也不敢輕易在這件事上下定論。

    王體乾應聲道,

    “就是,依我說啊,範掌櫃,像您這種見多識廣,對宦官一點兒都不歧視的老百姓那是少之又少,大部分老百姓啊,您不信可以去問問,是不是見着閹人都是躲着走的?否則京城裏哪兒來那麼多無名白呢,您說是不是啊?”

    範明聞言一驚,趕忙賠笑道,

    “誰敢歧視天子左右人啊?那地方督撫見了宮中天使……”

    王體乾不待範明說完,就冷不丁地接嘴道,

    “噯呀,您也別左一個地方督撫,右一個宮中天使的了,您現在不就比地方督撫還神氣嗎?咱們連您都支派不動,哪兒敢支派地方督撫啊?”

    範明被這一套極具有晚明特色的政治正確組合拳打得天昏地暗,聞言立時連聲回道,

    “這怎麼說?這怎麼說?您等着,您等着,小民現下就替您去大光樓瞧瞧。”

    範明一面說着,一面朝四人連連作揖,眼見四人再無新的吩咐,這才一溜煙兒地折身往大光樓去了。

    範明前腳一走,魏忠賢后腳便忍不住朝身旁三人問道,

    “爲何閹人不能登船?我之前在我老家北直隸肅寧縣淨的身,竟然從來沒聽過這種說法。”

    王安注視着範明的背影道,

    “因爲閹人的‘閹’,與淹水的‘淹’是一個發音,跑船的忌諱多麼,據說漕工水手平常喫魚都是隻剔骨頭不翻魚身,就爲着忌諱這個翻魚的‘翻’字,行船就是有這些講究,沒辦法麼。”

    其實王安說的這種忌諱放在中國五千年的文明史裏是成立的,幾百年後他們的同行李蓮英就因此沒能上北洋軍艦參觀,但是魏忠賢是甚麼人吶,讓他老魏理所應當得受歧視簡直比閹了他還讓他難受,

    “那他們講究他們的唄,憑甚麼因爲一部分人的忌諱,就剝奪另一部分人的正常權利呢?我是宦官,我就偏要上船,看給這羣孫子慣的,我就不信我上了船,會有人因爲我沒了那玩意兒就把我趕下來。”

    王體乾安慰道,

    “其實不僅是咱們宦官,這女人一般也不讓上船,據說女人一上船就會帶來厄運。”

    魏忠賢實在是無法理解這羣宮裏的宦官是怎麼如此平靜地接受“蹲坑撒尿”與“不許登船”這種明顯不公的社會慣例的,照他看來,他老魏不佔便宜就是喫虧了,現在竟然有人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喫虧,還反過來勸他說喫虧是社會擺出來的道理,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嘛,

    “這又是哪個沒親孃的定下的規矩?難道這人是從狗肚子裏爬出來的?歷史上女人都能當皇帝了,怎麼還不能登船了?當年鄭和下西洋的時候還帶了一羣穩婆去海外給蠻夷接生呢,我也沒聽說過有誰告訴成祖爺這事兒它不吉利啊?”

    宋晉笑道,

    “你這麼較真幹甚麼?有這種忌諱也不一定是壞事兒,要是沒有這種說法,方纔那範明還不一定這麼忙不迭地幫咱們去找人呢。”

    魏忠賢問道,

    “這又是何道理呢?”

    王體乾笑得壞壞的,

    “你以爲那範明當真是站在漕工這一邊嗎?他是晉商,說不定早就看漕幫不順眼了,只不過他現在待在輪船招商局裏,不好直接表明態度,與漕工爲難。”

    “他一開始不替咱們去找漕官,只是缺一個藉口而已,現在藉口有了,你甭管這個忌諱是有多無理,總之它是一個藉口。”

    “如果那些漕官聽了這個藉口還是待在大光樓裏不出來,那就是他們歧視宦官,故意與皇爺派來的內官過不去,同他範明沒有關係。”

    “但是如果是他範明聽了這個藉口還不去請人,那就是他範明歧視宦官,故意不把咱們當回事兒了,他一個商人,怎麼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呢?自然是一聽到這條忌諱,就趕忙迴轉身去請人了。”

    魏忠賢“呵呵”了一聲,道,

    “我倒不知道這歧視也能當藉口用。”

    宋晉笑道,

    “因爲大家都覺得宦官心眼兒小嘛,所以一旦咱們能通天,大家都不敢在小事上得罪宦官。”

    魏忠賢正色道,

    “這就是偏見,這人和人之間性格差別大了去了,心眼兒小不小和是不是宦官有甚麼關係?男人裏心眼兒小的成了宦官,那照樣心眼兒小,男人裏心眼兒不小的成了宦官,照樣大大咧咧。”

    王安這時倒着意看了魏忠賢一眼,又搖搖頭,道,

    “是啊,所以就這麼一點水路上慣常忌諱的小事,你就別再計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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