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王朝1587 >第一章 新年有新人
    朱翊鈞聽懂了,朱翊鏐是在說,以祖制而言,太子出閣讀書不過八歲,而今年朱常洛已經七歲了,他要是再不去河南就藩,科道官就要彈劾到他頭上來了。

    朱常洛和朱常洵是還沒被加封,可他這個潞王是早早就封了的,他要是再在京城裏待下去,外廷就會覺得他賴在京城裏不走,是在爲朱常洵以後也賴在京城不走打前哨。

    “沒到七歲呢,長哥兒是萬曆十年八月出生的,現在才六歲半呢。”

    朱翊鈞當然不會告訴朱翊鏐他的判斷是正確的,歷史上朱常洵確實就是賴在京城不走了,

    “你還可以再多待一年,等雲南紅薯和玉米的收成報上來再說嘛。”

    朱翊鏐盯着朱翊鈞看了一會兒,道,

    “京郊也有皇莊可以試種,一樣是北方的田土。”

    朱翊鈞道,

    “朕是想證明這兩種糧食能抗饑荒嘛,北京有白糧,餓不着肚子。”

    李太后開口道,

    “賑濟災民也不是藩王的職責。”

    朱翊鈞道,

    “要是真有災民了,那四弟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人家餓死在潞王府門前啊。”

    朱翊鏐道,

    “總有救不到的人。”

    朱翊鈞道,

    “那也比誰都不救來得強,科道官難道還會彈劾藩王救荒嗎?”

    李太后道,

    “他們會彈劾藩王借災荒收買人心。”

    朱翊鈞道,

    “他們彈劾他們的,只要朕不信他們,他們難道還能衝進潞王府裏把四弟給廢了不成?”

    歷史上真正衝進朱家王爺王府裏的是農民軍,朱翊鈞十分篤定,飢餓的農民可比科道官的破壞力嚴重多了。

    朱翊鏐與李太后對視了片刻,最後李太后道,

    “大過年的,咱們不說這些不吉利的事兒,死啊活啊的,歷朝歷代就沒有不死人的災。”

    朱翊鈞聽出李太后的語氣裏有一絲鬆動,他看得出來,李太后在他和朱翊鏐之間其實是偏愛朱翊鏐的,歷史上的她可是在生氣時對萬曆皇帝說出要讓潞王當皇帝的,人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一般都是潛意識裏的真心話。

    “四弟可以回去再考慮考慮。”

    朱翊鈞給出了一個時限,

    “等李材的奏疏遞上來後,你看看情況再決定是否答應也不遲。”

    朱翊鏐總算含糊不清地點了點頭。

    李太后又道,

    “對了,有個事兒得向皇上你問一聲,你四弟看上慈寧宮的一個宮女,想納爲妾媵,不知皇上你同意不同意?”

    朱翊鈞剛想回答說這種事只要皇后沒意見就行了,卻突然想起《大明會典》中的有關規定,明朝各王府選娶妾媵,必須要預先奏請,且每位親王只許奏選一次,最多隻能納十位妾媵,倘或有例外濫收者,則禮部有權參題革退。

    因此朱翊鏐如果想納妾,即使這個妾是李太后宮中的宮女,也應該按照祖訓上疏請示,否則便可歸爲濫收擅婚,後續則無法造冊送部。

    “那個宮女她自己同意嗎?”

    朱翊鈞到底是現代人,一遇上兩性問題總是第一時間照顧女性的感受,

    “她同意朕就同意,她不同意也別勉強她。”

    李太后回道,

    “我問過趙氏了,她是願意的。”

    朱翊鈞“嗯”了一聲,他想起這個趙氏是誰了,這個慈寧宮宮女趙氏就是後來的潞王趙次妃,也就是中國最大王妃墓,河南趙妃墓的主人。

    因此這個“願意”理應是沒有水分的,朱翊鈞在心裏判斷道,他曾經去參觀過趙妃墓,這個趙氏不但享有逾制豪華的單獨墓園,與潞王墓並肩而立,共枕一山,同蹬一水,甚至連她棺槨所在的地宮也比潞王的地宮要大出幾十平米,這樣的待遇在歷代王妃中都可以說是罕見的。

    朱翊鏐笑道,

    “皇上現下親自問她,她肯定也說是願意的,她要是說不願意,皇上肯定要她好生交代出對食是誰,所以她怎麼能說不願意呢?”

    朱翊鈞被他這麼一提醒,想起萬曆皇帝早年即位之初的確尤其憎惡對食,每每聽到宮女和太監成配,就要將其杖斃庭下,有時甚至還會株連說合之人,於是笑道,

    “朕有那麼殘忍?朕已經有兩年沒因爲對食而杖殺宮人了罷。”

    李太后接口道,

    “皇上不必因此說自己殘忍,要是擱在太祖皇帝那會兒,宮女和內官不清不楚,那可是要被剝皮的。”

    “就是皇上從前見不得這事兒的時候,也不過是每年年底令各宮宮女告發各自的對食,若是宮女告發,則處死被告發的內官,若是宮女不告發,則處死宮女,憑良心講,和太祖皇帝比起來,這簡直就不算一檔子事兒。”

    朱翊鈞儘量使自己看起來挺自在地笑了一笑,他想他大概永遠都學不會這種不把底下人的命當作命的淡定與從容了,

    “只要是你情我願,那沒甚麼不可以麼……再者說,也不是每個互結對食的宮女和內官都會被朕杖殺。”

    朱翊鈞隨口引用了一段他曾經讀到過的史料,以證明他如今的同情心是事出有因,雖然帝王的殘忍與柔情從來都不需要理由,但是朱翊鈞總想使得自己的行爲具有邏輯性,這是他作爲現代人的弱點之一,

    “就前幾年有一回啊,朕不記得是哪個宮的宮女了,反正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宮女,大家都知道她是有對食的,但是讓她告發的時候,她就是咬着牙不說話,怎麼逼問她她就是不說她那相好是誰。”

    “後來實在熬不過去了,她就提了一個已經出宮多年的老宦官的名字,朕當時也是硬性子,直接就讓錦衣衛把那個老宦官給從宮外捉來處刑了,據說那個宦官臨刑前還不忘拜佛,一邊拜呀一邊喃喃念着,‘此是前生冤孽債,抵償了也完了今生公案’,朕聽說了之後,立刻就把他們倆都給赦免了。”

    朱翊鈞微笑着解釋道,

    “嚴刑峻法歸嚴刑峻法,可是這連坐告發……卻是比嚴刑峻法更能製造冤魂債孽,舉報告發理應只能被言官用作監督之用,倘或不幸被無權之人用以互害,則人人自危,人人害人,人人立於危牆之下,其貽害自勝於剝皮之百倍。”

    “所以朕想明白了,只要這對食是自願結成的,兩人也沒做過甚麼傷天害理的事兒,那結對食就結對食罷,‘食、色,性也’嘛,爲了那一口飯的事兒就喊打喊殺的,沒的傷了天和。”

    朱翊鈞的語氣十分真誠而平靜,穿越了快兩年了,他依舊是那麼溫和而善良,倘或他要是能穿越成天啓皇帝,大約也是會給客氏和魏忠賢指婚的,他就是這麼文明的一個人。

    李太后笑了起來,

    “皇上年紀漸長,連帶着性子也和緩了不少啊,潞王得跟着學學。”

    朱翊鏐立刻奉承似地猛點頭,爾後又笑嘻嘻地對朱翊鈞道,

    “皇上忘了,幾年前您特赦的這個宮女,同樣也是慈寧宮裏的,臣聽趙氏跟臣提起過幾次,據說人挺機靈的,長得也很不錯。”

    朱翊鈞笑了笑,心想,潞王不會一下子看上了兩個慈寧宮宮女罷,這跟現代留下來的河南趙妃墓遺蹟不吻合啊,於是便隨口多問了一句道,

    “哦?是嗎?”

    朱翊鏐道,

    “據說她聽聞皇上行動不便,就費盡心思地想製造一種專門用來治療足疾的輔具,還給這種輔具起了一個特別的名字叫……‘輪椅’?”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