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王朝1587 >第二十五章 潤物細無聲的貿易對策
    朱翊鈞做出這樣的決定基於他個人對於李成梁的兩種假設。

    假設歷史上的李成梁與努爾哈赤當真清清白白,那顧養謙就是遼東邊臣中第一個察覺出努爾哈赤的政治野心的人。

    萬曆十三年,顧養謙在吏部尚書楊巍的推薦下出任遼東巡撫,五年後又擢任爲薊遼總督,兼任經略,打理朝鮮事務。

    即便張誠沒有把顧養謙的彈章拿來,但朱翊鈞篤定那封奏疏裏有那麼一句,“孟格布祿已叛,而從逆努爾哈齊益驕爲患,乞行巡按查勘,相機處分”。

    “努爾哈赤益驕爲患”,這是明神宗實錄裏第一次正式出現努爾哈赤的名字。

    就來自於萬曆十五年十一月時,顧養謙上的這份彈劾王緘的奏章。

    不但如此,即使在申時行勉力居中調停,萬曆皇帝依首輔之言不聞不問之後,顧養謙也沒有放鬆對努爾哈赤的格外警惕。

    在萬曆十六年正月,顧養謙又上了一封論開原道臣王緘反覆貽禍疏。

    疏中如此寫道:

    “努爾哈齊者,建州黠酋也。”

    “驍騎已盈數千,乃曰奄奄垂斃,倘聞者不察,謂開原之情形果爾,則遼事去矣。”

    此時的努爾哈赤勢力剛剛在女真三部之中稍稍擡頭,麾下只有“驍騎”數千人馬,顧養謙卻已經察覺出他對大明是個危險人物,上疏要剿滅他,免得以後養虎爲患。

    並對主張懷柔撫順,認爲努爾哈赤“奄奄垂斃”,不值得過於重視的言官進行了激烈反駁,認爲“倘聞者不察,謂開原之情形果爾,則邊事去矣”。

    歷史上顧養謙的上疏由於種種原因未能奏效,努爾哈赤因此逃過致命一劫,其實力如燎原之火,日益壯大起來。

    萬曆二十一年,顧養謙時任薊遼總督,受命處理朝鮮戰爭後事。

    這是他戎馬生涯中最輝煌的時刻,而即使在這一時刻,顧養謙仍然在警惕着努爾哈赤。

    他於萬曆二十二年上疏禦敵新方案二萬言,其疏中曰,“國家患虜不患倭,倭不能越朝鮮犯中國,其勢不足畏,然自古御夷,常以順逆爲撫剿,權恩威而用之”。

    顧養謙對努爾哈赤的先見之明並沒有得到朝廷的重視。

    後來由於他在萬曆二十三年時,對朝鮮戰爭主張“封貢”方案,認爲明廷應該將當時是“關白”的豐臣秀吉封爲日本國王,然後從朝鮮戰場上迅速撤兵,致使萬曆二十四年日軍又犯朝鮮,於是自動辭官歸鄉。

    顧養謙在身後和袁可立一樣遭到了清廷的封殺,清代史官不僅在明史中未列其傳,連四庫全書也不錄,甚至連顧養謙的著作也全部被列爲,遭遇毀禁。

    因此朱翊鈞做出這樣的決定,來自於他對顧養謙此人的信任。

    當然這個決定裏還包含着另一種假設。

    假設李成梁與努爾哈赤不那麼清白,那遼東的其他將領,甚至於參與遼事的其他官員,乃至內閣三位首輔,知不知道李成梁與努爾哈赤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呢

    朱翊鈞個人的假設是,大多數都是知道的,或者模模糊糊知道一點兒,但誰都沒有料到努爾哈赤能在後來對大明造成那般毀滅性的打擊。

    明廷官員對李成梁批鬥得最激烈的時刻是在薩爾滸之戰的慘敗之後,那時李成梁和李如松都已經死了,李家軍也早已不復當年之勇,於是朝中官員紛紛把薩爾滸之戰的敗因歸咎於李成梁身上。

    另一個時刻是在熊廷弼以御史身份巡遼之後,但熊廷弼主遼之後因爲性格原因造成“經撫不和”,導致廣寧慘敗,遼西土地盡失,使得朱翊鈞對此人持保留意見。

    朱翊鈞以皇帝的身份重新在萬曆十五年十一月活過一遍,再看申時行分別爲顧養謙和李成梁申辯的奏章時,心裏卻有了一種別樣的滋味。

    申時行知道李成梁在遼東養寇嗎

    一定是知道的。

    朱翊鈞這樣在心裏替萬曆皇帝回答道。

    李成梁善於結納權貴,他用李氏家族在遼東撈得的好處在朝中遍行賄賂,一度得到申時行、許國、王錫爵這三位內閣首輔的支持和庇護。

    所以只要遼東一有內部無法解決的情況,內閣首先就會跳出來迴護李成梁在遼東的地位。

    如果遼東再無虜寇,那危險的不止是李成梁,還有朝中那些受過李成梁好處的人。

    但內閣當真如此在乎李成梁給的好處嗎

    朱翊鈞覺得他們不全是在乎的。

    許國家本來就是徽商,王錫爵家是太倉首富,申時行家單靠姻親就能富冠三吳,倘或李成梁當真賄賂過內閣,他給的那些好處是遠遠不及萬曆皇帝能賜給三位輔臣的。

    那內閣爲何要如此維護李成梁呢

    除了錢財,除了權勢,除了黨爭,除了李氏一族對遼東形勢可能存在的潛在影響,還有一個微妙原因,就是內閣在“倒張”運動之後,集體地對萬曆皇帝灰了心。

    “倒張”運動進行到萬曆十五年,除了遼東前線無可替代的李成梁,其他凡是被被認爲與張居正結黨的文官武將,如吏部尚書梁夢龍、禮部尚書徐學謨、兵部尚書張學顏、刑部尚書潘季馴、工部尚書曾省吾、薊鎮總兵戚繼光,不論功勞有多大、官職有多高,一律統統被削職殆盡。

    朱翊鈞換位思考了一下,他發現內閣或者朝廷其他官員說不定也是十分同情,甚至是暗暗地贊成李成梁養寇的。

    這個“寇”可以是努爾哈赤,也可以是女真其他部落,或者是蒙古、朝鮮、日本,反正只要能爲自家攫取利益,犧牲一點兒朝廷未來的安全也不算甚麼。

    反正萬曆皇帝是這麼得不知好歹、不分對錯,那也怨不得大臣們也跟着不講原則、不分敵我了。

    朱翊鈞這時就想起了鄭貴妃那天向自己哭訴哀求。

    女人對人心的洞察是多麼敏銳。

    鄭貴妃或許早就發現了朝臣對萬曆皇帝的灰心跡象,所以她實在太害怕萬曆皇帝會通過“國本之爭”來宣佈自己與文官集團的決裂。

    歷史也證明這一招效果拔羣,隨着“國本之爭”波及的範圍越來越大,申時行、許國、王錫爵相繼謝政,李成梁失去了最大的保護傘,於萬曆十九年被萬曆皇帝第一次罷免了在遼東的所有職務。

    這一次罷免沒有引起反彈,但代價卻是遼東局勢在李成梁走後更加潰廢。

    李成梁第一次去職後的十年共有八位將帥擔任過遼東總兵官的職務,但每人的平均任職年限都不到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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