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王朝1587 >第二十二章 結盟鄭貴妃(上)
    翌日,翊坤宮。

    朱翊鈞坐在一方黑漆嵌螺鈿花鳥紋羅漢榻上,隔了一張几子的距離,看着鄭貴妃抱着不滿一歲的朱常治哄他入睡。

    雖然後妃生產之後,都有專業的乳母嬤嬤來妃嬪宮裏伺候,但已經生育了四個孩子的鄭貴妃對如何哄抱孩子卻十分熟練。

    朱翊鈞在一旁看她一面輕拍朱常治後背,一面低聲哼唱不知名的歌謠,心中不禁一陣酸澀。

    歷史上鄭貴妃所誕育的三子三女,只有福王朱常洵,和皇七女壽寧公主朱軒媁順利長大成人,而其餘四個孩子全部早夭。

    當然也包括現在被鄭貴妃抱在懷裏的朱常治。

    朱翊鈞覺得萬曆十六年的鄭貴妃和萬曆四十三年的鄭貴妃並不是同一個鄭貴妃。

    就像萬曆十六年的努爾哈赤和萬曆四十四年的努爾哈赤也並不是同一個努爾哈赤。

    朱翊鈞其實是很相信孟子“性善論”的一個人。

    他覺得一個人不可能先天性地就壞到屠城搶掠、殺人放火的地步。

    即使努爾哈赤一家原來就是一家殺人犯,那努爾哈赤生下來也應該是一個小韃子,而不是一個小殺人犯。

    鄭貴妃比努爾哈赤還好對付得多,她是后妃,又是母親。

    從一個后妃母親變成奪權者、野心家的路,肯定比一個小韃子成長爲一個小殺人犯的路要長得多。

    何況按照晚明皇家子嗣的平均壽命來看,萬曆十六年年僅兩歲的朱常洵,絕對是不夠格將他母親變成後來的三大案疑似主謀之一的。

    因此萬曆十六年的鄭貴妃在朱翊鈞眼裏不具備任何威脅。

    “呀,四哥兒睡熟了。”

    鄭貴妃擡頭示意伺候在一邊的乳母,

    “把四哥兒抱下去罷。”

    乳母上來接過她的小主子,接着又有兩個宮女上來替鄭貴妃揉胳膊、戴護甲。

    反正後宮是女人和孩子們的主場,皇帝也樂意看鄭貴妃被伺候舒服。

    只要鄭貴妃舒服了,皇帝在一旁等一等也是不要緊的。

    不過朱翊鈞樂意等卻是因爲他體貼。

    朱翊鈞在現代並沒有結婚生子的經歷,他無妻無子,因此妻子和孩子的意義在他看來是莊重的。

    他並不打算把萬曆皇帝的後宮當作是他自己的後宮,也並不把萬曆皇帝的孩子看作是他自己的孩子。

    所以現在的鄭貴妃在朱翊鈞眼裏是一個正處在哺乳期的母親,男性理應對她的任何不適進行忍讓和體貼。

    兩個宮女爲鄭貴妃大約揉了一刻鐘的胳膊就下去了,她們和紫禁城其他宮裏的宮女一樣,十分不願意成爲下一個王恭妃。

    “四哥兒就是這樣,總纏着要妾哄。”

    鄭貴妃開口道,

    “不像三哥兒,乳母抱久了,見到妾理都不理,逗他一陣才慢慢湊過來。”

    朱翊鈞心想,朱常洵這個性和他侄子天啓皇帝有些像,都喜歡依賴乳母。

    “辛苦了。”

    朱翊鈞無法盡他那不存在的“父職”,只得替萬曆皇帝口頭表揚道,

    “翊坤宮要缺甚麼少甚麼,只管跟朕開口就是。”

    鄭貴妃擡起眼來,那兩根畫得淡淡的柳眉忽然一豎,

    “妾不辛苦。”

    鄭貴妃杏眼微瞪,眉目間似嬌似嗔,

    “皇上,您怎麼能對妾說辛苦,這教妾怎麼敢當”

    鄭貴妃的這一招是厲害的,她或許早看出朱翊鈞關懷背後的用心,只是她不拆穿,而是告訴朱翊鈞他那關懷體貼得相當不符合常理。

    萬曆皇帝是從不會對后妃表達這種無謂的關懷的。

    朱翊鈞當然聽出了鄭貴妃的潛臺詞。

    你怎麼還是一點兒都不像個皇帝

    “爲何不敢當”

    朱翊鈞一早就被鄭貴妃拆穿過一次,再多拆穿幾次他也不怕,鄭貴妃是多懂男人心的女人,連拆穿這種戲碼用的都是嗔怪、示弱的腔調

    “近來前朝事忙,朕少來後宮,疏忽你們母子了。”

    鄭貴妃臉一撇,二十三的少婦也還像是少女,

    “您是皇上,不用說甚麼疏忽不疏忽的話。”

    她小嘴微撅,一張滿撲珍珠粉和玉簪粉的臉白得彷彿透明。

    朱翊鈞用眼去追她,鄭貴妃卻使勁躲開他的目光。

    一追一躲之間,那擦了粉的白麪孔便漸漸透出了點兒紅來。

    朱翊鈞心中一刺,忽然發現自己嚴重誤解了鄭貴妃的言下之意。

    她不是在說“你怎麼還是一點兒都不像個皇帝”。

    她是在說,“你怎麼還是一點兒都不像他”。

    你怎麼還是一點兒都不像我愛的那個萬曆皇帝朱翊鈞

    “朕的確是疏忽你了。”

    朱翊鈞收回目光,也將臉孔轉向一邊,女人比男人好對付,對付女人只須用女人們自己對付人的方法便足矣,

    “朕聽聞你父親近來身子虛弱,已經派人賜了補藥下去。”

    “你要是擔心,朕可以告訴皇后一聲,讓她安排你哥哥進宮來看你一趟,你也可以順道問問家裏的情況。”

    歷史上鄭貴妃的父親鄭承憲死於萬曆十七年四月,朱翊鈞現在說他身子虛弱,也是有據可依。

    朱翊鈞對着翊坤宮的柱子說完這些話,一隻纖手冷不丁地就在他眼前斜伸了過來。

    “皇上,您有甚麼話就直說罷。”

    鄭貴妃越過小几,主動拉起朱翊鈞擱在膝上的手。

    方纔抱着哄了那麼久的孩子,鄭貴妃的手卻還是溫暖而乾燥的。

    幾個月前還在她身上的生理負擔已經成功變成了朱常治,此時她一身輕鬆,平和得彷彿在馬廄裏剛誕下耶穌的聖母瑪利亞,

    “妾是這宮裏最知道您的,妾一家的身家性命都在您手上,您不必忌諱妾,也不必同妾拐彎抹角的。”

    朱翊鈞又涼又冰冷的手就這麼順從地被鄭貴妃捉到了懷裏。

    他看着鄭貴妃溫柔似慈母、又鮮嫩如少女的臉,心中不禁一陣悲憫。

    一個男人要擺佈他的女人是多麼容易啊,女人如此可憐,卻還是對男人處處謙讓。

    不但對自己的男人謙讓,對能夠延續這份擺佈權力的男人竟也能夠不動聲色地繼續謙讓。

    萬曆十六年的鄭貴妃比努爾哈赤還要可憐,一個不斷受男人擺佈的女人,後人怎麼能怨她變成萬曆四十三年的鄭貴妃

    “朕不過是有事想交待你哥哥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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