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王朝1587 >第二十七章 努爾哈赤識破烏香(下)
    龔正陸是瞭解努爾哈齊的,小韃子真生起氣來是不響的。

    他人生最前頭那十五年的父母雙亡和衆叛親離造就了這種“不響”的性格。

    這種性格可怕之處就在於出其不意,每當別人都以爲他要在沉默中死亡的時候,他偏偏就能在沉默中爆發。

    所以努爾哈齊生氣的時候是不需要別人來勸他冷靜的,他生氣的時候一般比別人冷靜的時候還冷靜得多。

    龔正陸於是也不勸他,只是道,

    “事無完全,鈕翁錦一面之詞,何足爲信”

    “再者,撫順馬市乃我建州財源之地,開原衰落已成定局,倘或淑勒貝勒僅因鈕翁錦之言就對撫順馬市心生齟齬,豈不辜負了李總兵格外扶持我建州的一片好意”

    努爾哈齊冷冷道,

    “撫順馬市如何重要,我自然知道,只是皇上用此等下作的手段打擊女真,未免有失天子風度,教人心寒啊。”

    龔正陸道,

    “淑勒貝勒心寒,李總兵只會更心寒,一國之君,寧用商人也不信邊將,縱使君臣離心,又何至於斯”

    努爾哈齊道,

    “我看不止是父親與皇上君臣離心,皇上疑心父親,再換一個將軍來遼東也就是了,可皇上偏不換。”

    “遼東這麼容易立軍功的地方,除了父親,難道朝中就沒有人想染指嗎我纔不信。”

    “分明是皇上自己疑心過甚,覺得來遼東的每個人都會和蒙古、女真勾結,裏應外合地夥同起來騙朝廷的賞賜,這纔在暗中使出這般手段罷”

    努爾哈齊冷嗤道,

    “父親還說皇上這幾個月像是變了一個人,哼,確實,一個人的疑心病發作起來,總是和病發前不太一樣的。”

    龔正陸道,

    “淑勒貝勒生氣歸生氣,一會兒到了外面可不要露出來。”

    努爾哈齊思索片刻,道,

    “這件事定然是壓不下去的,建州和哈達聯姻是人盡皆知之事,過兩天還有回門禮,想讓阿敏哲哲不見人是不可能的。”

    龔正陸道,

    “即使壓不下去,也不能讓旁人看出皇上對您已然起了殺心,上回皇上下令進剿建州,咱們還可以推說是哈達內亂、葉赫挑撥的緣故。”

    “這回哈達的內亂已經平息,李總兵又訓斥了納林布祿,咱們建州現在可是朝廷所鐘意的新貴,取王臺而代之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怎麼能忽然成了皇上的眼中釘呢”

    “現在大小部落皆有歸順之意,就是因着這一層關係,倘或其他部落要知道皇上令人在撫順馬市上賣烏香是爲了要殺您。”

    “那不等烏香起作用,諸如葉赫那般想獻媚朝廷而不得的強部就會先下手爲強,到時兵鋒一起,皇上順勢再下一道明旨,就算有李總兵願意護着,恐怕也是力不從心啊。”

    努爾哈齊冷笑道,

    “納林布祿這個蠢材,就算想當忠犬,皇上說不定還瞧不上他呢,我怕他作甚麼”

    龔正陸道,

    “納林布祿是不足爲懼,可怕就怕女真諸部見風使舵,見我建州不得聖心,便落井下石,毀約棄盟,轉而紛紛投奔葉赫。”

    “所以即便現在皇上已經跟咱們建州撕破了臉,咱們也得把這臉給它縫補回去。”

    “依照如今的情勢來看,倘或淑勒貝勒做不成朝廷的忠臣,那不但會失去撫順馬市這個財源,連帶着連女真諸部對我建州的信任也會隨之而去。”

    努爾哈齊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

    “那鈕翁錦是董鄂何和禮手下的人罷”

    龔正陸道,

    “正是。”

    努爾哈齊道,

    “何和禮有心歸附,我自然不能薄待他,昔年楊吉砮在我初次起兵之時,就將他八歲的小女兒許婚於我,我今日便見賢思齊,將我膝下長女東果格格許配給何和禮罷。”

    龔正陸嚇了一跳,

    “可是格格今年年方十歲”

    努爾哈齊道,

    “許婚而已,又不是即日出嫁,孟古哲哲如今不也依然身在葉赫我可有逼迫孟古哲哲一定要嫁來建州”

    “何和禮也知道東果格格不可能立刻成爲他的福晉,只是如此一來,倘或我要借用他麾下的神箭手鈕翁錦,他便也不好出言回絕了。”

    龔正陸道,

    “淑勒貝勒借用鈕翁錦來作甚麼”

    努爾哈齊揚脣一笑,道,

    “歹商不是對康古魯心有慼慼嗎我既爲歹商姻親,自然要替他免去後患。”

    “鈕翁錦箭術超羣,由他去殺康古魯,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龔正陸恍然,

    “淑勒貝勒的意思是,待鈕翁錦去刺殺康古魯的途中”

    努爾哈齊笑着接口道,

    “鈕翁錦喜歡誰、不喜歡誰我都無所謂,可他已然瞧出皇上對我的仇視之意,那此人便斷然留不得了。”

    “歹商見我替他除了內賊,對我百般感激還來不及呢,哪裏還顧得上阿敏哲哲”

    龔正陸道,

    “可鈕翁錦好除,那撫順馬市的烏香卻仍然在賣,長此以往,女真諸部中,定然會出現下一個鈕翁錦。”

    努爾哈齊道,

    “烏香當然要接着賣,倘或烏香在撫順馬市賣不出去了,那定然會引起皇上的警覺。”

    “撫順馬市若是閉了市,我建州豈非彈盡糧絕、不攻自破”

    龔正陸猶豫道,

    “那”

    努爾哈齊面容平靜,

    “烏香一事,定然同範明脫不了關係。”

    龔正陸皺眉道,

    “可如果範明是受皇上遣使,必然不會告訴咱們實情。”

    努爾哈齊想了想,道,

    “那倒未必,範明如果有心要害咱們遼東女真,怎麼會暗示先生說這是治婦人病用的藥呢”

    龔正陸一怔,回想起三個多月前範明在撫順馬市上的話,卻是謹慎道,

    “他這人慣是油頭滑腦的,一句話說也說不完全,我倒不敢信他了。”

    努爾哈齊道,

    “他是商人,油滑是他的本分,先生就不必苛責他了。”

    龔正陸道,

    “範明雖不會害咱們,但也不會幫咱們,他只認錢,可說到一個錢字,普天下誰能比皇上更有錢呢”

    努爾哈齊冷笑一聲,道,

    “卻不是錢的問題,有錢賺,他還得有命花,咱們不信他,皇上也未必敢信他,只是皇上以爲咱們信他,所以用他用得順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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