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王朝1587 >第三十四章 富貴皆經權勢來去
    實事求是地講,萬曆十六年四月的朱翊鈞在穿越近一年後仍然沒有想過要用屠殺解決晚明的種種問題。

    唯一讓朱翊鈞真正起過殺心的人只有那個未來的清太祖努爾哈赤。

    因此朱翊鈞在對鄭國泰說出方纔那番儒法之別時堪稱坦坦蕩蕩。

    他是一個真正的、有文明底線的好人。

    倘或朱翊鈞沒有穿越成萬曆皇帝,而是穿越成了十九世紀三十年代的德官,他也會是那始終沒有對猶太人動過手的極少數人。

    朱翊鈞知道鄭國泰的擔憂不在於海運究竟是否可行,而在於皇帝是否是要拿外戚收割文官和海商的財富,最後再來一個一網打盡。

    這裏必須說明,朱翊鈞在開鑿膠萊河的這件事開始之前,確確實實沒有想過用海貿誘騙文官投資,讓外戚負責割韭菜,然後自己坐收漁翁之利這種招數來提高自己在朝中的威信。

    朱翊鈞在面對鄭國泰的時候,腦中構想的還是同時期歐洲“重商主義”那套理論政策。

    先要讓國內商業資本發揮作用,推動對外貿易的發展,再使政府和商人成爲夥伴,運用國家力量支持商業資本的發展,自然而然地發展海外殖民。

    萬曆十六年的朱翊鈞依然將晚明士大夫和地主階層視爲可合作對象,如果不是他的理論太過超前,朱翊鈞甚至可以向鄭國泰列出海商和朝廷合作之後的許多好處。

    最重要的一點是,倘或文官和海商們嚐到了海外殖民的甜頭,那他們一定會鼓勵自己田產上的農奴去海外開拓新天地。

    一旦大明的農奴們不再被束縛於國內的土地上,不再將土地產糧視爲生存依賴,那麼無論朱翊鈞是想發展機械化農業,還是想發展工業,都有了更加廣闊的選擇空間。

    朱翊鈞在此時還是沒有想過要用屠殺士紳、地主、皇親貴戚,剝奪財產,將地主後代剝奪人身權利這種殘酷手段來實現改革大明的理想。

    他覺得事情還沒有糟到那一步,大明也沒有到了“地主不死,國家不富”的境地。

    朱翊鈞的想法是將大明朝廷和文官海商捆綁成一個利益共同體,而外戚是聯結這個利益共同體的鏈環。

    外戚既和皇家親近,本身又是和文官在經濟利益上相當一致的地主,當然可以承擔起這個重任。

    朱翊鈞在和鄭國泰對話之前,還考慮了數種不同形式的答案來應對鄭國泰的憂慮。

    雖然朱翊鈞身邊的人日常都小心翼翼地把他捧成一個暴君,但朱翊鈞自認爲整個中國歷史都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麼體貼人心的君王。

    朱翊鈞覺得自己將權力駕馭得很輕鬆,就是因爲他的良善,所以他篤定自己不會被權力反噬,不會被權力吞沒了人性,不會讓權力反過來駕馭他。

    當然朱翊鈞對鄭氏兄妹並非毫無防備。

    鄭承憲還有一年的壽命,倘或鄭國泰在這一年中生出了野心,或是沒能滿足朱翊鈞對他的要求,那朱翊鈞大可以用丁憂的藉口讓孝子鄭國泰回家守喪去。

    朱翊鈞在心裏給鄭國泰劃定的時限就是這一年。

    因此鄭國泰在對他稱“臣”之後,朱翊鈞在心裏對他是感激的。

    這種感激雖然不符合君臣之情,但十分符合朱翊鈞這種好人的人性。

    鄭國泰這一答應,朱翊鈞就默默地將方纔鄭貴妃算計誥券人情的事情在心裏一筆勾銷了。

    畢竟算計人家親爹壽命也不是甚麼光彩的事,朱翊鈞雖然掌握了生殺大權,但他還沒有自大到把自己當成閻王判官。

    朱翊鈞又同鄭國泰說了一會兒話才離開翊坤宮。

    這也是朱翊鈞歷經過文明社會後的一個優點,他不但會體諒,而且識相。

    鄭貴妃好不容易見一次家人,定然不希望自己來打擾她和家人相聚的短暫溫馨。

    何況朱常洵沒抱過來,孩子不在,三個大人再想貌合神離地打親情牌也沒有這個基礎條件。

    於是朱翊鈞在說完正事後只是坐了一坐,又拉了拉鄭貴妃的手,以要返回慈寧宮去看朱常洵的藉口離開了翊坤宮,把主場留給了鄭氏兄妹。

    朱翊鈞不知道的是,他的御輦前腳剛出了翊坤宮,後腳鄭貴妃就將屋子裏伺候的宮人都打發了出去。

    “哥哥爲何要應承下來”

    宮人們剛一退出翊坤宮,鄭貴妃就忍不住在難得的私密空間中發起問來,

    “這擺明了是一項得罪人的苦差,皇上擡舉外戚,無非是不滿文官,可連皇上都壓不住外朝的那羣官僚,哥哥何苦要替強出這個頭”

    鄭國泰笑了笑,道,

    “我若不應,豈非白白辜負了貴妃娘娘替我求賜誥券的心意”

    鄭貴妃小嘴一撇,很是輕俏地白了鄭國泰一眼,少女的神態又露出來了,

    “我都要向皇上替你求誥券了,你難道還不知道事態有多嚴重”

    “再說,你明明可以說要等回去同父親商量了之後再答覆皇上,你應得如此匆忙,皇上說不定還反會以爲你不穩妥。”

    鄭國泰受了鄭貴妃這一眼,那張明星般的面孔上反呈現出一種活躍的神情,

    “皇上都說了要派御醫去給父親診治了,貴妃娘娘覺得,這是皇上想同我商量的意思嗎”

    鄭貴妃默然。

    鄭國泰又道,

    “皇上給我差事,也不是一樁壞事,有永年伯在前頭,我只須有樣學樣就可以了。”

    鄭貴妃道,

    “外頭的朝臣可不管永年伯,中宮一日無嫡子,他們的眼睛便一日不錯地盯在長哥兒和三哥兒身上,不是咱們想躲就躲得了的。”

    鄭國泰笑道,

    “既然躲不了,不如索性迎難直上,普天下的男人誰不想當皇帝啊我這外甥肯定也想”

    鄭貴妃伸手拍了鄭國泰一記,

    “你道皇上是給你差事是爲了三哥兒麼前一陣兒,皇上還派了潞王去濠鏡不也是爲了海貿”

    “後來怎麼樣了呢潞王殿下聰明,尋到慈聖老孃娘跟前說情,一回來就把自己撇了個乾乾淨淨,連接迎倭國使團這種事都丟給了禮部主客司。”

    “你道是潞王傻嗎他看不出海貿能賺多少銀子嗎但他硬是不接皇上的這個茬,皇上又能把他怎麼樣呢”

    鄭國泰眉頭一聳,

    “潞王殿下和我哪裏能一樣呢他有慈聖太后護着,有慈聖太后在一天,他就篤定能多做一天的富貴閒王。”

    “我就不一樣了,我全靠貴妃娘娘庇佑着,而貴妃娘娘靠的是誰呢不就是皇上和三哥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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