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海洗劍錄 >斷竹 第二十七章 正月十五
    “兒啊!沒能將你埋進祖墳,是當爹的沒本事,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也該轉世投胎去了,老這麼留在小竹山算怎麼回事?你弟弟都娶媳婦兒了,爹孃都很好,放心吧!”

    那處矮小石山,被叫做韭菜坡谷,據說是專門扔死孩子的地方。

    那一刻張木流才猛然想起一個模糊面容,小時候怕黑又怕打雷的孩子,常常去鄰居家院子玩鬧,有一年連着下了半個月雨,天天夜裏雷聲不斷,夜空裏數條閃電不斷相接,不斷轟鳴。他記得那晚他坐在老爺子家正屋門檻上,姑婆臉色煞白,像是大病一場似的,那兒以後,隔壁一家人就好像少了些什麼。

    是啊!老爺子的長子,在母親離開前就死了!

    不知爲何就想起了這麼多事兒,再擡頭看眼前老者,兩個長相身形相差極大的人,在張木流眼裏忽然就有些像,很像。

    飛來椅上正坐的女子哪怕看不見張木流的神色也能感覺到他又有些難過,於是她傳音過去,聲音十分溫柔:

    “我在呢!”

    張木流回歸神,轉頭對着離秋水笑了笑纔對着牛放說道:“實在抱歉啊老先生,方纔想起一些陳年舊事,有些走神兒。”

    牛放遞過去一杯茶水,笑着說道:“不打緊,誰還沒有幾個教人聲淚俱下的故事。”

    這位年邁島主停頓片刻後又道:“好像自古以來越住在北地的人越愛飲酒,越往南方越喜香茗。老頭子我打小兒泡茶習慣了,今日便不與張公子飲酒了。”

    張木流笑着說不打緊。

    牛放又轉頭朝着離秋水說道:“這位姑娘好福氣啊!”

    離秋水問道:“何來的福氣?”

    老人喝了一杯茶後才正色道:“世上能有多少人不拿自己當回事兒,可唯獨最拿住在自己心裏的人當回事兒?”

    女子瞪了一眼張木流,好似在說:“這是你找來的托兒?”

    張木流故作深沉道:“最怕是相顧無言,滿面塵霜。”

    老人大笑不已,覺得眼前一對璧人兒好極了。

    一番茶水飲罷,張木流盯着牛放一臉笑意,久久未曾挪開視線。老島主苦笑不已,猛然間神色嚴肅,起身深深作禮,老人弓着身子與坐着的青年說道:“車家的小子與我說了一大堆兩位的壯舉,可最讓老夫敬佩的是張公子對着渡船的傾力一推。”

    張木流依舊笑着不說話,也沒有攙扶牛放。

    片刻後老人又說道:“小老兒牛放有事相求!”

    張木流這才攙起老者,兩人一同落座後青年聲音爽朗:“老先生請講。”

    ……

    瘦篙洲是夾在勝神洲與瞻部洲中間的一大片島鏈,一個一個島礁連接在一起,堪輿圖上看起來倒是極大的一片,都趕得上一半勝神洲大小了,可事實上全部土地加在一起,都沒有個越國大。因其是斷斷續續的條狀,所以被叫做瘦篙洲,也出過幾個厲害人物,只不過瘦篙洲極其排外,因百年前大肆屠殺別洲人氏,被三教連手製裁,凡瘦篙洲修士不得渡海。

    直到幾年前有個年輕人以一件壯舉當做投名狀,這才使一洲修士略微寬鬆一些。

    離秋水聽了牛放一番言語後就已經對瘦篙洲厭惡無比,一路上唸叨着着下船就要去砍人。張木流十分無奈,看來那冰屬性的影響已經慢慢消除,她又要變回從前那個拎不清的女子了。

    乘坐貨船往瘦篙洲去,是能省不少時間,不過還是需要個十來天。各洲大渡船之所以速度很快,是因爲御空極高,只來往大洲之間,沿途小島小洲都不做停留。

    船艙倒是大了許多,車聚成那小子可是費了一番心思,不光有一塊兒突出去的觀景臺,船艙內還有鍋碗瓢盆。最離譜的是角落放了個巨大浴桶,被一塊兒簾子遮擋着,可那簾子是一種極其稀罕的材質所做,薄如蟬翼,若隔簾而看,那浴桶便隱隱若現。張木流進門後便被這個大浴桶吸引,轉頭時發現一個女子眯着眼睛笑意不止,青年便有些心虛,勸自己說沒見過這種大世面。

    誰知離秋水神不知鬼不覺的湊過來,女子其實只比張木流低半個頭,她微微踮起腳,盯着青年眼睛輕聲道:“要不然……我去洗個澡?”

    張木流猛然板着臉,像是生氣極了,雙手輕輕按住女子肩頭,將她踮起身子壓下去一點,這才低頭沉聲說道:“秋水,我很生氣!你拿我當什麼人了?固然是秀色可餐,可哪兒有命重要!”

    離秋水翻了個白眼,又是踮起腳尖以額頭使勁兒磕了一下青年額頭。她幾步走到露臺盤腿坐下開始修煉,再不搭理青年。

    其實離秋水心中嘆氣不已,果然啊!遠離家鄉後這傢伙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沒皮沒臉的,跟在歸來乎鎮時一個模樣,一本正經的說着昧良心的話。

    呵!男人。還敢理直氣壯說自己不是個雛兒?是挑釁本姑娘嗎?

    張木流則是暗自慶幸,好在我是個老江湖!不然今兒個在劫難逃。唉!世人都說神仙好,可知神仙也怕老婆?

    其實兩人都發現了許多對方的改變,卻唯獨沒發現自己也有許多變化。離秋水再沒有自稱過老孃,好像這麼一說便真的會老很多。張木流變化最大,從前看起來十分開朗的青年,其實總是有一朵陰雲籠着心房,如今的開心纔是真開心。

    ……

    又是一年正月十五,別的地方都才過完年,依舊是熱鬧非凡,小竹山則不然。若從張木流離家開始算,這是第四個年頭。若是以小竹山的那場禍事算起,這是第三個年頭。整個霧濛濛還裹着一層銀毯的小竹山,全然沒有半點兒喜悅氣氛。

    小竹山自古以來都有個規矩,家中若是有人去世,去世入棺時要擺三天酒席,第三年忌日要擺三天酒席。且每年的大年初一到初三,貼着白色對聯的人家都不能串門,全村人不論姓氏,都要拿着一沓黃紙去磕一個頭。

    這三年中,每年三十兒晚上將故去的祖輩請回家來過個團圓年,正月十五送回地府。到第三年正月十五,便是送先人往生。今日的小竹山,幾乎家家戶戶都要送走家中長輩。

    有早去的有晚去的,去時都是披麻戴孝,來是大多都已經脫了孝服,並不是怕丟人什麼的,而是因爲既然都走了,也該放下了。甚至路上碰到了別家兒,還會笑着打招呼互相閒聊幾句。不知有多少人跪在自己家人那座墳包兒前,唸叨着說:

    “一晃就是三年了,家裏都很好,抓緊趕路,超生去吧!”

    這些人路上笑的多開心,跪在一座座墳包兒前的時候就會有多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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