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水流久經殺陣,便在來人踏入室中的那一刻,他身如獵豹捕食,手掌便如潑將過去的大片濃墨。
這是殷水流所經歷過的最荒誕一戰,卻對他的臨陣擊敵沒有半點影響。
不論他眼前有人無人。
砰。
無人的門口突兀的發出一聲異響。
殷水流無需辨聲認人,少陰綿掌已經分取對方的上中下九處要害,若非他只是區區人脈一道,出自六九祕法的少陰綿掌可以列入當世的天子級法門,豈是殺雞焉用牛刀之術。
風聲乍起,那是對方猝不及防的拳頭,與之一同而來的還有來人口中的驚呼。
隱身人的拳頭以進爲退,本待要擊破遮眼的濃墨,只是拳頭狠狠砸將過去之時,如同遇到將筆戳破面前的畫卷,全無擊中對方的實物感。
不好。
隱身人心中的這個念頭剛起,胸口已經中了一掌,當即狠狠跌落了半丈開外。
他不知道殷水流爲何能夠感知到他,仍想欺着殷水流看不見他的具體形狀,咬牙正欲從地上翻身而起逃出室外,胸膛忽然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讓他口欲吐血,剛剛支撐起一半的身體頹然倒地。
“若是我的修爲再精進一步,這一掌便已經要了你性命。”
殷水流的少陰綿掌受制於他的修爲和僅得皮毛的短短修煉時日,所發揮出來的威力實在有限,但是對付這個鬼鬼祟祟的蟊賊已經足夠了。
對方的武道修爲僅爲人脈七道,不是人脈七十三道的女薔,也不是人脈八十一道的女葵,又無多少生死廝殺經驗,縱使武道修爲高於此時的在殷水流,在殷水流的眼中也是不入流之極。
他通過六九真種辨位,一把掐着對方的咽喉,將他從地上拽起來,抵着門旁的牆面。
“你便是那個牙刃是麼”
眼睛看不到他,但是手中之感卻是真實存在。
隱身人被殷水流如此掐着咽喉要害,再多片刻便感覺會窒息而死,如何還能口中清晰吐字說話。
“可惜此時此地沒有時間與你多說。”
殷水流沒有取他性命。
如果他能夠勝利攜妻遁逃,那便算作是此人好運,若是他仍要在接下來繼續假扮闕無殤,那麼這個隱身人便有了用處。
殷水流將隱身人制暈藏於室中暗處,招呼着尚還有些目瞪口呆的鄭旦與他一同走出門口。
無需遮遮掩掩,便是這麼堂而皇之。
早先守在門口的黑衣衛在這兩日裏遵從於基涉之令,再次退回了需要派人扼要而守的居所位置。
殷水流沒有去多看遠處的高閣樓臺,對近處的峻宇雕牆也無半點興趣。
前院的陣陣喧譁與此處距離尚遠,便是他有六九真種輔佐,除了聽到幾句談及血線的嘈雜之聲,也無多少所得。
他的目標並不是那裏。
女薔至多再有三十息左右的時間,便會由左側廊道回來,殷水流出了室門便不作停留,對前路稍加分辨便直直往有人的地方走去。
鄭旦亦步亦趨的跟着,扮作他的房中女侍。
“公子”
守在月門兩側的兩名黑甲衛又驚又喜的看着傷重醒來的公子無殤。
他們只瞥了一眼後面的鄭旦。
“怎地這般喧譁,出了何事”
殷水流說完還咳了一聲,以此來表示他的傷勢還未痊癒。
“僕臣不知。”
兩名黑衣衛對殷水流故作沙啞的聲音並未起疑。
殷水流令兩名黑衣衛起身,與他一同前去看看,忽然又頓住腳步,朝着黑暗深處低喝一聲:“誰在哪裏”
兩名黑衣衛頓時色變。
殷水流的足下踩着守四方的輕功步伐,圈着鄭旦的腰身,剛剛追出兩步,兩聲劇烈咳嗽,他的身形搖搖欲墜。
“公子。”
兩名黑衣衛慌忙與鄭旦一同攙扶他們傷重的主君。
“追。”
殷水流渾然不顧及自身的傷勢,圈着鄭旦腰身的右手不鬆,再次下令道:“你帶着我與她。”
被殷水流指定的那名黑衣衛有些錯愕,待到殷水流再催促一聲,忙不迭地遵命而爲。
他不敢觸碰鄭旦的軀體,便只能小心翼翼地攙着殷水流的左邊胳膊。
“往那邊。”
“去這邊。”
黑衣衛修煉的是商姓氏族最爲常見的士人級法門背水,意爲僕臣能爲主君背水而戰。
如他這樣的士人階段,便是因緣際會撿到大夫級以上法門,也不能擅自修煉。
商殷沒落至此,令普通人難以逾越的森嚴階層並非全無責任。
“公子。”
沿途遇到其他聞訊而至的黑衣衛,只聽到殷水流漸去漸遠的聲音:“你們分道追擊,莫讓這個賊人跑了。”
這些黑衣衛驚喜於主君的甦醒,卻又一臉懵然,無頭蒼蠅一般不知道去哪裏分道追擊。
託着殷水流疾馳的黑衣衛自也追得迷迷糊糊,爲了要在主君面前表現他的勇悍之氣,他的虎目瞪大如銅鈴,平日裏決計不會輕易浪費的秋藏,此刻爲了可以效死的主君哪裏還能顧及。
商殷世界的輕功身法,在兩點之間的直線或是曲線移動,並無任何限制,但是若要高高躍起,翻牆越瓦而去,這在其他位面普通武人也能輕易做到的事情,商殷世界的守神宗師也不一定能夠只憑人體縱身而躍。
仿若此方天地有着種種禁錮,修行武道的人躍至半丈以上,每多一寸,便要承受人體難以抵抗的重壓。
闕無殤的這間居所位於大宅深院的莊園之中,繪有丹漆綺畫的牆面,無一不在兩丈左右,殷水流想要藉助輕功翻牆,除非令黑衣衛找來高度相差無幾的扶梯。
這是非常不現實的問題。
此際闕無殤的家臣們大半都會匯聚在喧譁之地,尤其是作爲家臣之首的基涉,以及僅次於他的家左采薇,必然要在第一時間趕過去處理如此異常。
殷水流尋到如此時機,想要逃亡的第一步,便是基涉幾人不會注意的後門。
“公子。”
黑衣衛如此疾馳,殷水流的目的地轉瞬將至,黑衣衛心中難免疑惑,怎地賊人還是看不到半點蹤跡。
殷水流一直在默默算數,判斷女薔此時不過堪堪捧着匜盤迴到室中。
眼看着即將逃出此間,六九真種猛然向他示警。
“停。”
殷水流微微色變。
月華如水照耀而來,一條詭異的粗實血線宛如看不見首尾的長蛇橫於前,其中的殷紅仿若人血在翻滾。
“公子,我不知爲何有些”
託着殷水流一路疾馳的黑衣衛只覺得一陣陣頭暈目眩襲來,胸膛間不知因何而起的種種狂暴慾念讓他猛然吐出一口殷紅。
他這口人血還未落地,詭異血線便如吐信的毒蛇,當中分出一條細長的血絲,眨眼便至他們幾人面前將黑衣衛吐出的殷紅納入其中。
“這是何物”
另外一個黑衣衛看得一陣陣毛骨悚然,慌忙拔出利劍在殷水流左右,驚慌失措地勸諫道:“公子有傷在身,此地血線詭異,恐有傷人之力,請公子回退。”
六九真種發出大爲危險的信息。
殷水流面色凝重,不甘於他的逃亡計劃就此夭折,正要小心翼翼地稍稍往前去細細查看。
鄭旦驚慌不安地緊緊抓着他的衣袖,力道之大竟是前所未有,讓殷水流一時前行不得。
託着殷水流一路前來的黑衣衛忽然向着詭異血線稽首拜倒:“僕臣恭賀主君嗣位,成爲闕國之主。”
“固成,你在做甚”
護着殷水流夫婦往後退去的黑衣衛不禁大爲駭然。
他見同僚在忽如其來的如癲似狂裏半點也不理會旁人,知道事態危極,固成必是爲邪物所惑,任其發展下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何事。
正待一把將固成打暈。
“大膽。”
對危機的感知並未完全失去的固成一掌打來,偏首避開了同僚想要制住他的二指。
他眼中全是血絲,連眼瞳都遮去了大半,面容上呈現出縱橫交錯的條條紅線。
“毅足,你不過是小小士人,誰給予你的這潑天之膽,敢於在背後偷襲我這個堂堂闕國卿士”
佩劍從他鞘中而出。
“退後。”
殷水流拉着鄭旦疾退。
月色朦朧,點點銀輝灑落,毅足心念同僚之情,本還想着再次出手制住對方,眼中所見卻讓他不禁魂飛天外。
他在後退中悲呼道:“固成,醒醒。”
爲時已晚。
先前分裂而來的血線何曾消失了,竟是在吞食固成的人血之後,化作了數以萬計涌入了他的口中。
“君上,待臣下將這三人處死”
固成恍若不知。
他的美夢還未做完,無數的血線如同藤蔓纏繞,轉瞬便將他的生機全部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