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國戲子 >023 位卑不敢忘憂國(二)
    黑漆漆的房內,也沒點燈,衆人就這麼圍坐着商議起來,大抵是命都捨出去了的緣故,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驚慌。

    梅闌坐在一旁苦笑,他不知道該說自己“仗義”呢還是該說自己傻,一時衝動就把命借出去了,大抵是自己瘋了吧。

    不過他倒也談不上後悔,每個人都有自己理想,誰年輕時沒個拜將封侯、留名青史的念頭多不過是被這熬人的世事磨平了棱角、敗給了命運罷了,爲了這一大家子生計,他庸庸碌碌的過了一輩子,眼下朝不保夕,能用自己一條賤命換個青史留名,他又豈不快哉

    安下心思,他想起王酸儒之前似乎只說了借寶,卻還未曾提及所求何事,便開口問道,“王先生說是借寶,卻借了梅某人的命,不知你所求的那事兒,又想從在下身上割去什麼”

    王酸儒聽後略有些尷尬,他與梅闌談不上什麼交情,要論起來,自己還有些虧欠,當初梅闌帶着那小戲子上門拜師,被自己攆出門去,今日卻開口向人家借了命,竟然還借成了,多少讓他有些唏噓。

    但是事到如今,已經是箭在弦上,容不得他再猶豫,便直言道,“事兒倒簡單,就想請梅先生給那蠻子唱一齣戲。”

    “給蠻子唱戲”

    王酸儒點頭,沉聲道,“老夫想把那蠻將軍引到梅園裏殺了。”

    言語里語氣森然,這大半夜黑燈瞎火的,再配上透窗而入的陰冷月色,聽起來竟有那麼幾分瘮人。

    起初老酸儒還頗有幾分得意,卻不想梅闌沉下了臉,壓着嗓子怒斥一聲,“王先生今日莫不是來梅園索命的”

    黑暗中王酸儒看不清楚梅闌的表情,但從話音裏就能聽出他那勃然之怒。

    王酸儒嚇了一跳,不知這人好端端的突然發的什麼瘋急忙問道,“梅先生這話怎麼說”

    梅闌咬牙切齒道,“登臺唱戲,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兒,便是梅某人有心唱一出獨腳戲,那也得留個敲鑼鼓的,這可就不是梅某人一條命了,難不成王先生能敲的了那鑼鼓”

    “這...”

    王酸儒臉色難看,暗道該死,自己怎麼能將這茬忘了,他覺得自己就如同梅闌說的那樣,此刻像個索命的惡鬼,來要這梅園人的命,頓時緊張不已,萬一因此惹惱了梅闌,他就此反悔,那可怎生是好

    好在洪老及時替他解了圍,“班主勿惱,既然班主也能捨得下性命,何況我等幾個垂垂老朽。”

    “就是,該死的娃娃鳥朝天,我等一大把年紀了,還怕個球”

    “......”

    “這......”

    見幾個老人七嘴八舌的輪番勸說自己,梅闌猶豫了半天,最終無奈的嘆了口氣,“唉,如此...如此也罷。”

    曹永柱見梅闌鬆了口,湊上前小聲道,“師父,我...”

    哪知剛開口,就被梅闌一聲喝止,“你閉嘴”

    兩人挨的近,曹永柱見師父目光嚴厲的瞪着自己,嚇的連忙禁聲,待他縮了回去,梅闌才又看向其他人,“既如此,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就唱獨腳戲,煩請王先生說說你的具體計劃吧。”

    王酸儒見狀,這才鬆了口氣,連忙跟衆人講述起他那不成器的計劃。

    幾人聽了半天才聽懂他那蹩腳的計劃,大概是想學人家范增謀一出鴻門宴。

    衆人詫異的盯着王酸儒,都說書生殺人不用劍,這讀書人果真可怕,誰敢想這往日裏膽小猥瑣的老酸儒,竟然是個這麼狠的角兒,能想出瞭如此九死無生之計,當真是心有猛虎。

    只不過這比狗屁稍強點的計謀簡直就是漏洞百出,成事兒的希望不大,但是眼下這種情況,哪怕只有那麼丁點,衆人也都想搏上一搏,萬一它就成功了呢

    洪老疑惑道,“且不論成與不成,單說就算殺了那托爾索,能救的了汴州人嗎一旦讓那蠻子起了恨意,豈不是適得其反嗎”

    王酸儒哂笑一聲,“如今蠻子已經定下屠城,就算適得其反,也不過是讓他們屠的更徹底罷了,若是殺了托爾索能引發蠻子大亂,逼得汴州人起來反抗,蠻子敢不敢屠城還是兩說,畢竟他們南下也只是爲了劫掠,並不想過多損失。”

    “這倒也是,”洪老沉吟了下,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便接着道,“如此就依先生所言行事,不過先生之計過於粗糙,我等還是再商議下細節吧。”

    ......

    幾人悄聲細語的聊到深夜,一直到王酸儒提出告辭,街道上有蠻子巡邏,梅闌擔心他出事,想要留他,卻被他拒絕了,老酸儒似乎又恢復了他往日那副窮酸樣,他說自己可是蠻頭子的坐上賓,門外那些蠻子哪個敢動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欠扁模樣,哪還有初來時那副大義凜然,看的洪老忍不住想給他一拐。

    梅闌起身將他送至門口,出門前,王酸儒突然收了腳,“梅先生口中那兩件寶貝,老夫有些好奇,其中一件大抵是你家那潑辣娘子,另一件呢”

    “我的小徒弟。”

    “園子裏經常跑堂那個”

    “不錯。”

    “那小子牙尖嘴利的,除了模樣俊了些,有啥值得你寶貝的”

    “先生以爲杜十娘如何”

    “稱得上一出好戲。”

    “他寫的。”

    “這......”

    王酸儒傻眼了,他甚至懷疑梅闌當初是不是想羞辱自己,一個少年時寫的出杜十孃的天才,爲何要讓他拜自己一個連秀才都沒考得的老儒回頭再仔細一想,想到少年那出身戲門的身份,似乎又明白些了,大抵是梅闌想給那孩子弄一個配的上他天資的身份吧,這年頭,便是自己一個窮酸老儒,也比他戲子身份高貴百倍。

    暗道可惜了,當初自己眼瞎,狗眼看人低,這麼好的弟子,明明是唾手可得,卻被自己拒之門外了,想到這兒,他突然有些羨慕起梅闌。

    王酸儒沒再說什麼,擡腳離開了,看着他變得蕭索的背影,梅闌突然感覺有些暢快,一晚上被這老酸儒牽着鼻子走,心底總歸是不舒服的。

    關了門回屋,他見幾人還在小聲商議,目光掃了眼三個弟子,其他兩個傻乎乎的聽着,時不時的還插上一嘴,似乎沒有一點害怕,唯有安寧一個人坐在角落裏沉默不語,便叫停衆人。

    “你們三個給我聽好了,明日之事你們誰都不準參與,蠻子來前,都給我去後院水井裏躲起來,至於能不能活下來,那就得看你們的造化了。”

    曹永柱猶豫了下,小聲說道:“師父,老四老六躲起來就好了,就讓弟子陪着師父吧。”

    “胡鬧,”梅闌怒斥一聲,“你當這是玩嗎這是送命的營生。”

    說罷,又覺着自己似乎有些過了,畢竟是孩子的一份孝心,便柔聲道,“我與洪老幾個都老了,也沒多少日子可活了,一輩子該經歷的都經歷了,也沒啥好遺憾的,你們不同,大好的年華不能就這麼葬送了。”

    弟子們跪在他身前哀聲哭泣,梅闌聽的心酸,忍不住有些眼睛溼潤,“師父一輩子沒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是我最大的遺憾,往後得靠你們自己了。”

    “師父......”

    .......

    膽顫心境的熬過一天,衆人忍不住睏乏,靠在一起睡了,梅闌沒有睡意,回房裏寫了兩封信,一封是寫給李慶之的,一封寫給梅長青。

    晚娘那兒他沒寫,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自己想的她大概都懂,與其讓她整日以淚洗面,倒不如干脆點,斷了她的念想,省的她整日睹物思人。

    五更天了,外面已經響起了雞鳴聲,天要亮了,梅闌伸了個懶腰起身,唱了一輩子的項羽,今天終於要殺個將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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