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空禪師兄嗎？”那胖大僧人聞言說道，“施主可能要失望了，空禪師兄前日閉關，還未曾出關。”
白澤聞言說道：“空空小師傅在否？”
胖大僧人道：“在的。施主請隨貧僧移步。”
兩人隨着那胖大僧人前往佛寺客舍，一路上那僧人左右探問，得知白澤來自雲海仙門，見那黑衣年輕修士一身正氣，於是寬心，安頓好住處，便尋空空去了。
那僧人給兩人分別安排了一間屋子，屋內擺設簡單，廂房所在之處又十分僻靜，隱約能聽見木魚和誦經之聲，直如深山鳥鳴，愈顯幽寂。
連日趕路，白澤吩咐小蠻先行歇息，自己則在屋子裏靜坐一番。不多時，輕微的腳步聲來到院落，那黑衣少年睜開雙眼，感知到熟悉的氣息，笑着走出房門，正見空空和那胖大僧人同來，說道：“小師傅，好久不見。”
這一聲小師傅，自然是在叫空空。
當年那在滄州郡初見的少年小僧，如今一襲佛門長衣，身段拔高不少，已經有了幾分成熟的模樣。
“白澤，果然是你！”空空一見白澤，頓時露出微笑，說道：“年前聽說你沒能順利從崑崙祕境裏出來，我還擔憂許久，看來你運氣不錯，已經躋身四境了。”
“彼此彼此。”白澤笑道，他神識過人，自然發現眼前的少年僧人已經邁入四境。
而當年兩人在蒼耳鎮初遇時，空空便已經表現出了非凡的眼力，彼時白澤就疑心他佛心通透，小小年紀已經煉成了佛門神通，如今自然對空空一眼看穿他的修爲毫不驚訝。
只是不知，空空煉成的，是佛門六神通中的天眼通，還是他心通。
或者兩者皆有。
那胖大僧人聞言，更是安心，便告辭離去，留二人細細交談。
“你怎麼想到來懸空寺了？”兩人也不進入房間，就在院落的石桌旁坐下。
“近來修行遇到瓶頸，便下山四處走走，路過扶風郡，想到你，就過來看看。”白澤笑道，“可惜在崑崙祕境裏沒能遇見你，不然還可以結伴同行。”
提到崑崙祕境，空空面露幾分憂色。
“怎麼？”
“也沒什麼。”空空說道，猶豫片刻，“白澤，你在崑崙祕境裏，可曾遇到過一個宗門的弟子……他們自稱是偃月宗。”
“遇到過。”白澤說道，“怎麼，你們有衝突？”
“也算不上是衝突。”空空說道，“只是覺得這個宗門好像不是北境宗門，師父師兄他們也不甚清楚，我總覺得他們行事乖張，有點……像是魔道中人。”
“可一身修爲，卻並無魔氛顯現，是吧？”白澤笑道。
“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
“這個宗門，我倒是略知一二。”
“哦？”空空來了興致，問道：“這偃月宗是哪裏的宗門，中州？”
“北境。”白澤說道，“據說千年前，北境第一宗門寂滅宗末代宗主赤松子散道之後，偃月宗想要壓寂滅宗一頭，承接北境道統。可後來兩大宗門之間的較量，以偃月宗的失敗告終，偃月宗那一代的宗主便率領門徒前往極北荒原佈道，從此在北境江湖銷聲匿跡。”
“竟還有此等往事。”空空了然，說道：“如此說來，偃月宗許是在長城以北站穩了跟腳，如今打算捲土重來了？”
白澤想到當初紅鸞在鎬京對他說的話，長城以北的荒原部族，有可能已經被偃月宗把持，如今劍指邊境，意欲南下渡過長城，入侵北境七大國。
如今北境國戰撲朔迷離，異族介入燕國的事情已經是板上釘釘。而荒原部族南下，如果有宗門勢力插手，那麼這場國戰，山上的各大宗門，就不能袖手旁觀了。
白澤想到這裏，不由蹙眉。
極北荒原入侵，北境國戰，異族崛起，魔道出沒。
這天下已經在短短几年的時間裏，醞釀出了一場足以讓廟堂江湖全部重新洗牌的大風暴。
而他們，如今都處於這場恐怖風暴的正中心！
“不說這個了。”空空岔開話題，看着白澤，認真道：“其實從我進來這裏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發現你從崑崙祕境裏出來，變了很多。”
“哦？”白澤笑道，“這倒是有趣。你是第二個這麼說我的人。”
“第一個是誰？”
“火神山吳霜。”白澤摸着下頜，“不過她說不清楚。其實我也很好奇，你們說的變化，究竟是什麼。”
“這個難到不是你自己最清楚？”空空詫異道。
白澤細細想來，要說變化，除了躋身四境，那便是在崑崙祕境那古剎山道下凝望菩薩石像時，所破的心魔了。
彼時白澤直視菩薩石像，引發心魔，百鬼纏身，最終卻因禍得福，破除心魔之後，短暫地進入了止水之境，不論是神魂還是心境，都得到了一次洗禮。
莫非是此事？
白澤心有所感。
“看來你已經想到了什麼。”空空說道，陷入回憶，“其實我和師兄與你第一次見面時，在蒼耳鎮，正道聯盟圍剿魔宗逃入祁連山的餘孽，那時候我並不喜歡你。”
“能感覺到。”白澤啞然，“彼時你說我殺心極重，還勸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現在想來，那時候的我，還是妄斷了。”空空有些不好意思，說道：“現在我才明白，什麼叫做不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白澤笑而不語。
當年爆發在祁連山深處的大戰，死傷不可計數。
蠻荒巨獸龍龜甦醒，引發祁連山獸潮爆發，踐踏城池，血流成河。
而幾乎是同時，懸空寺遭那神祕人血洗。
彼時白澤還未從困龍淵得到魙獄，可埋藏在心底的暴戾殺意已經讓空空側目。那時空空還只是聽說過白澤的名字，自然以爲那位雲海仙門的大公子應當是一個光風霽月，風采無雙的少年修士。
可後來懸空寺遭遇變故，崑崙祕境開啓前，這位頗具慧根的少年僧人得知白澤的過往後，心底對白澤深鎖的那根刺才逐漸消弭。
他得知白澤自幼便跟隨謝玄遊歷北境，這才理解白澤身上的圓滑世故從何而來。
他得知白澤在燕國南域虎牢關一戰，劍斬亡者之師過萬，這才懂得埋在他心底的殺意爲何如此兇悍。
可如今不同。
當年空空初遇白澤時，看到他的氣息是扭曲的黑色，彷彿一頭在心底無聲咆哮的洪荒猛獸。而眼下，那黑衣劍修的氣息，卻是一片純淨。
雖仍有血氣繚繞，可到底勝過那一片漆黑許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