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安息香在爐子裏燒着，將秋天的晦澀替代。
一針一線，謝婉君纖細的小手穿梭在花樣子上勾勒出一對活靈活現的鴛鴦，黃鶯身體大好，稍稍湊過來瞧了瞧，臉色突然煞白。
“小姐，這，這與夫人從前所繡……”
“一模一樣對嗎？”謝婉君停下動作，挑了一下脣，笑得黃鶯心底有些打顫。
“是。”黃鶯咬脣應了一下，卻不知道要說什麼。這兩個月小姐從未碰過刺繡，猛不丁開始了，卻繡個這樣的東西，若是被柳絮與謝雲歡看到，少不得要被嘲諷幾句思男人之類的話語。
謝婉君擡手看着黃鶯滿是糾結的小臉，笑容逐漸開朗了些，以致於黃鶯都忘了天空的陰沉。
“呵，我就是繡給她們看看！你不要擔心了！”
黃鶯張了張嘴，話還未出，不遠處匆匆忙忙來了個小丫鬟，正是之前替黃鶯出氣的紫屏。
“小姐，大小姐在廚間朝表小姐發火，要趕她走呢！”紫屏氣喘吁吁，站定了身子之後拼命地拍了自己的胸脯。
“這與我有什麼關係？”謝婉君抿着脣反問一句，紫屏看着她臉上似笑非笑的冰爽，突然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居然會一口回絕這樣的事情。這還是她的小姐嗎？
“也是，府中大小事情，哪有和你有關係的！”紫屏別過臉去，使勁兒地諷刺着，說罷就“噠噠噠”踏下了臺階，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黃鶯訕訕，往前幾步替謝婉君捏着酸肩，略顯愧疚道：“小姐，紫屏也是爲咱們好，你這樣說，指不定這小傢伙會生氣呢！”
的確，紫屏也不過是十二三歲，卻伶俐得討喜，只是平日說話有些刻薄。黃鶯見她爲人處世皆沒有惡意，纔沒有在夫人去世後將其遣散。
“她更希望我這樣！”謝婉君狡黠地擡了擡眸子，瞧得黃鶯微微作愣，但沒一會兒，她就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嘴角也滲出了些許笑意。
果真，距離紫屏報告沒有多久，表小姐江菲就扯着丫鬟素玉哭哭啼啼到了紫蘿院，發現房間沒人之後，她憤憤衝向了後院，剛要發作就看到了正與黃鶯說說笑笑的謝婉君。
自個兒都出事了，這個懦弱堂姐居然還那麼開心！
她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小臂往前不自然地一擲。
到底還是謝婉君先說了話，她從棉布上起身，理了理長裙便朝小亭外而來，江菲這纔是擠出些許笑容來，但同時，她眼眶一紅，淚珠也隨之“吧嗒吧嗒”砸了下來。
“二小姐，我要回去了，可真捨不得你們呢！”
江菲微微癟着小嘴，豐腴的小臉皺出幾道褶皺。她像是要說什麼卻又不敢說，眉眼挑着，不斷打量謝婉君的眼神。
“沒事，我送送你到城門口吧！”謝婉君絕不含糊，已然扭頭讓黃鶯去安置馬車，江菲哪裏是這個意思，但黃鶯已經點頭遠去，她只得是暗自跺了跺腳，咒罵着這不識趣的堂姐。
虧得她還是與自己一脈的。
“那就勞煩二小姐了！”江菲不露聲色，長嘆了一句，牽着謝婉君坐回了攤在低矮石凳上的棉布之上，一張小臉
哪還有笑意，“二小姐，我可真待不下去了，一開始大小姐院中人偷我東西，我不計較，後來姨娘又讓人下毒，牽扯到我身上，哼，她還趾高氣揚地批評着我呢！”
對着謝婉君推心置腹已然是江菲的最後一步，她本想與謝雲歡聯誼，可謝雲歡到頭來反咬了自己一口，氣得她忿忿把事情都給說絕了。
她總是覺得謝婉君不像表面上那麼柔弱，不然就不會在一次次危機當中化險爲夷，既然如此，自個兒說這些話，一定會深入謝婉君心中，臨走之前撈上一筆也是極好的。
不料謝婉君柳眉一擰，手稍稍將江菲給推了開。
“唉，罷了罷了，你怎麼能說大姐姐壞話呢！縱然這件事情是大姐姐不對，不過許是你理會錯意思了，大姐姐斷然不會趕你！”
熱臉貼了冷屁股，江菲暗暗咬脣，再擡首卻又是一副委屈模樣。
這個謝婉君，不知道喝了謝雲歡什麼迷魂湯了。
她摸了摸髮髻之上的簡單銀釵，長嘆一聲道：“堂姐，不是菲兒說壞話，有些事情當真是你這種含着金湯勺出生的大家之女不懂了！菲兒家窮，不配來相府。”
如同破罐子破摔，江菲竭力說一通妄自菲薄之話，聽得謝婉君痛快至極，但是，表面上，她自然要裝出哀婉之色。
謝婉君撫了撫她的手，卻並沒有去取好東西的意思：“妹妹，你來到相府相贈之禮如此貴重，哪裏會窮困潦倒呢？”
不過是貪得無厭罷了！
謝婉君眸底精光一閃，視線對上江菲，看得她有些背脊發涼，雞皮疙瘩突起滿身。
“是，是！不過妹妹有一句話提醒姐姐，大小姐雖是大小姐，但不過是個庶女，卻爬到你頭上，嘖嘖，指不定對你打着壞心思。”
江菲看得出來，謝婉君這是真心將她當妹妹，但是她這麼愚鈍，怕是理解不了自個兒所想，乾脆明白點好了。
“啊？”謝婉君身軀一震，稍稍別過臉去不願看着她，胸膛卻是一起一伏。
“姐姐，你別裝，你一定明白的！”江菲握緊她的手，拼命地說着這類話，對於謝雲歡她可是怨恨至極，現在就算得不到好東西，她也得讓謝雲歡以後的日子不得安寧。
“妹妹，如果你還說這個，我就生氣了！”說着，謝婉君一把摔過她的手，猛地竄了起身，目光極冷地看着江菲，似是要將她即刻凍住一般。
見江菲震驚地坐在原地，她喘着粗氣，擡起手一下就指住了江菲的鼻尖：“妹妹，我覺得你還是回去吧！你本是不來，我與大姐姐的關係尚好！”
說話咬牙切齒，謝婉君不留情面地下了逐客令，江菲聳了聳肩膀，朝着那刺繡圖樣啐了一口。
“當真以爲是嫡女了呢！下次我來可就不一定了！呵！”
湊近謝婉君怨恨一句，江菲帶着頗爲震撼的素玉揚長而去，可謝婉君知道，等到了晚上，她就得關起門來舔舐着自個兒傷痕累累的身軀呢！
這種事情還用她來提醒？
謝婉君假意生氣百般，一步未挪，眼神不自覺瞥向一旁樹林，那兒空剩一陣秋風在地表捲起枯葉打着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