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水，流動的水聲在耳畔響起。
曦和記得，這是個用青石磚圍成的浴池，周圍的佈置很簡單，毛巾、皁角、換洗的衣服，都放在他所熟悉的位置，這浴池中的水，引自景炎山上的泉水，手指劃過溫熱的液體，“弦塵，你出去吧。”
“好，我就在外面等你，你有事喊我。”
聽到他帶上門的聲音，曦和才確認了他離開了，緩緩地脫下衣服，走進水池裏，躺在溫水中。
睡了七天七夜的疲憊，漸漸地消失了。
恍惚間，曦和想起鳳九邪及笄禮那天，鳳三七也給她打了一桶水，雖然沒有這個浴池大，但也和今天一般溫柔繾綣。
那個時候，有哥哥寵她，有戀人疼她，她就算什麼都不懂，也沒什麼修爲，可還是最幸福的那一個。
忽然間，曦和感覺到體內一股濁氣上升，直衝眼睛，全身滾燙，幾乎要把周圍的溫水煮沸來。
這一刻，他明白，再也無法阻擋千魔紫瞳的力量，它正在一遍一遍地衝擊着枷鎖，想要破繭而出。
“不！”突然間，像是再也壓抑不住，曦和大喊了一聲。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緊接着，急切的腳步聲傳來。
“嘩啦啦……”入水的聲音傳來，他人已經瞬移到他的跟前。
“曦和，你怎麼了？”弦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雙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曦和那一刻，感到了慌亂。
而在弦塵的眼裏，又是另外一副情形。
他緊張地看到，曦和死死捂住自己的右眼，有鮮紅的血液從他的手指縫裏流淌出來。
那一刻，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放手，讓我看看。”
曦和搖頭，死死捂住眼睛，好像疼得他不能自拔，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
見到他渾身抽搐，想來是眼睛疼得很厲害，弦塵撫上他的肩膀，將他攬進懷裏，拍着他的腰背，柔聲安慰道：“乖，給我看看吧。”
可他就像是個固執的孩子，無聲地抗拒着。
“嘀嗒……嘀嗒……”
血順着手指縫淌下，溶進了水池裏，原本透明清澈的水染上了粉紅、淡紅，最後變成深紅。
“曦和，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嗎？”弦塵在猜，他此刻很想打昏他，仔細看一下他眼睛的情況。
想到上回看了他的眼睛後，他纔會這樣，不禁讓他產生了一個荒謬的猜測：“是你的眼睛，被人施了法術，不能讓人看到嗎？是不是，因爲你給我看過之後，你的眼睛才流血嗎？”
曦和把頭埋進了他的頸窩裏，聲音悶悶地：“不，不是的。”
“那是爲什麼？我想不通……”感覺到他渾身都在顫抖，弦塵的心一抽一抽地疼，把他摟得更緊了，“你是不是因爲眼睛，才體弱多病的？不管你中了什麼禁術，我們一起面對好不好？”
“不，不是禁術。”曦和搖頭，輕嘆，終於說出了實情，“是傳承，我不希望我繼承……”
傳承、不希望繼承？
弦塵的腦海裏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什麼，攏了攏他的垂在
腦後溼漉漉的長髮，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在抗拒傳承的力量嗎？”
“爲什麼不想？”宿弦塵不解，“傳承是每個種族，尤其是獸族，長輩對晚輩的饋贈，是記憶、能力的一種延續。”
曦和問道：“你真的想知道嗎？”
“想……”弦塵喃喃地道。
曦和緩緩地從弦塵的懷裏離開，但是他的雙手依舊捂着眼睛，可是他只捂住了右眼，流血的也是右眼，左眼沒有任何變化，和絃塵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樣。
在弦塵過分緊張的注視下，曦和顫抖着雙手，緩慢地移開，最後暴露在空氣中的，是一隻沒有睜開的眼睛，那是和他一樣的眼睛！
他右眼上的睫毛，長而捲曲，顫顫地眨動着。
宿弦塵的呼吸一滯，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的右眼，他覺得自己都比他還要緊張。
弦塵期待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
他內心的希冀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他渴望讓他看到自己的臉，看到自己的表情，渴望能夠不再是隻靠聲音溝通。
“曦和，你，你睜開眼睛讓我看看。”
聽着他急切的口吻，曦和低下頭，掙扎許久，也沒有結果，似乎是不願意……
許久，弦塵才聽到曦和的聲音。
“弦塵，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世界，它讓我感到噁心，有太多讓我噁心的人和事了。”在弦塵微訝的目光下，曦和慢慢地說下去，“我，還害怕讓你看到我的眼睛，因爲可能你見到我的眼睛之後，會發現，其實我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從來沒有完全瞭解過你，我在嘗試瞭解你，你卻總是把我推在門外。”忽然想起了什麼，弦塵激動地說，“七天前你對我說的話還算數嗎？要是還作數，我答應娶你，疼你，愛你，照顧你一輩子，直到你生命消亡的那一刻。不管你的眼睛長成什麼樣，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都不在乎，我要和你在一起。”
“嘀嗒……嘀嗒……”血自眼皮裏面沁出來，順着他的臉頰往下淌，劃過脖頸，流過胸前，落進水裏，散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終於，曦和擡起頭，睫毛動了動……
但是忽然間，弦塵想到了什麼，忙喊道：“你等一下，周圍太亮了，我把夜明珠都關上。”
窗簾本來就已經關了，夜明珠是照明唯一的物品，弦塵只留了一盞最遠的。
一直處在黑暗中的人，是不能第一時間適應光亮的，弦塵的細心，讓曦和很感動。
等他重新踏進水裏，坐在對面，曦和深吸一口氣，將四周的空氣吸入肺腑，似乎這樣纔能有一點力量。
接着，曦和輕輕眨動着眼睫毛，就好像是蝴蝶第一次掙脫蟲蛹，學着振翅一一樣，嘗試着掀開眼皮。
當一隻水光瀲灩的紫瞳映入眼簾時，弦塵的呼吸一滯，眼中滿是震撼，這隻眼睛，他似曾相識……
曦和看到的，最先是一片微弱的光點，緊接着，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起來，最後，宿弦塵這張熟悉的臉，終於透過視網膜，進入了眼睛裏。
弦塵啊……
還是沒變。
“這是……魔族的千魔紫瞳嗎？”陡然間，弦塵脫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