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把那害他孩子的東西放進粥裏……
他顫抖着右手，從袖內掏出藥丸，在業老驚訝的目光下，將它捏成了粉末。
三七緩緩地說：“我沒用。”
業老的臉色微變，詫異地看着妖王殿下面沉如水的面容，遲疑了半晌，才問：“王，您的意思是，要保孩子嗎？”
三七的面色微寒，帶着一股決然的肅殺之氣，“大人和孩子都要保，不許有任何閃失，本王要離開妖界一趟，在我沒回來之前，你要竭盡全力保住王妃，保住這個孩子的性命。”
業老暗道，莫非王有辦法不成？他深知此時一步錯可能就是一屍兩命，不，應該是三條人命！
他們王，應該再也無法承受失去王妃……
業老的心思轉過萬千，最後咬牙應道：“最多半個月，老臣拼死只能撐上半個月，半個月內您必須回來。”
“夠了！”三七淡淡地道。
說完，撕開空間，離開。
……
九州，仙界。
九十九重天之上，屹立着一座自混沌時期就沒有倒下過的上陽宮。
鳳三七緊抿着脣，身體繃得直直的，一身暗綠錦衣，無風自動，緩步踏上了一千八百八十八級臺階。
他手中無刀，他下意識地輕輕拂過右耳上的彎月耳墜，倏然間，它像是感應到了主人的殺意，散發出了冷冽寒光。
當踏進這座據說從未有妖踏足的大殿時，鳳三七的心終於平靜了下來，也更冷了幾分。
這裏，只剩下了他的呼吸聲。
光可鑑人的白磚閃爍出淡淡金光，四壁上滿是看不懂的圖騰。
王座上正端坐着一位睥睨天下的仙帝，他面無表情，執掌蒼生命脈，身穿一襲白底金邊長袍，頭戴王冠。
仙帝那張與對面男子五分相似的臉孔，說出了他與鳳三七的關係。
他們，是兄弟。
鳳三七首先開口，他知道自己不存在任何優勢，而唯一能打贏這場“戰役”的優勢，是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東西。
“兄長，我懇求您，放我和鳳九邪一條生路吧。”他喚他一聲兄長，言語間，敬重、卑微。
誰都能感覺得到，他走投無路了……
這聲兄長，確實令宿弦明的臉色起了波瀾，儘管知道他不是出自真心，是爲了那隻鳳凰。
眼前綴滿了金色瓔珞流蘇，仙帝在開口說話時，它們都不動分毫，好像是靜止的：“本帝何曾沒有放你們生路？本帝讓你們在妖界安安穩穩地生活了百年之久，本帝從未派出過任何人打攪你們的生活，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好一句“何曾沒有放你們生路”？鳳三七心中冷笑，他原本放得極低的姿態，逐漸變得冷漠起來，他的眉毛向兩側飛起，眼底綻入寒霜：“確實如此，可您卻讓我的孩子，承受了不該他承受的痛苦，難道他生來就是該夭折的命數嗎？”
“夭折”二字，何其痛心？
三七卻下了最硬
的心腸，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像是全然未將他的話當成一回事的仙帝，他蒼冷而幽深的嗓音緩緩敲打在大殿之上，讓人聽見了崑崙玉碎的美感。
“人妖殊途，仙魔殊途。如今她算什麼？是人族、仙族、鳳族、還是魔族？你自己都說不出她是什麼東西，更何況是她自己？”
仙帝冷漠無情，略作停頓，道：“你與她的這段感情，實屬孽緣，你們的孩子，本就不該出世。天道不認，逆天而爲，自取滅亡！本帝勸你，斬卻孽緣，迴歸仙界。這，纔是你弦塵上仙該做的。”
“弦塵上仙？”鳳三七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毫無顧忌地大聲笑了起來，眼裏甚至有熱淚在涌動，卻終是沒有淌下。
在宿弦明冷凝的目光下，鳳三七毫不掩飾內心的憤怒，朗聲罵道：“好一句弦塵上仙，宿弦明，你廢我修爲、改我記憶、毀我姻緣、斷我子嗣！這一樁樁、一件件！你當真以爲我不知道嗎？弦塵二字，你這種小人，又是怎麼喊得出口？”
廢我修爲、改我記憶、毀我姻緣、斷我子嗣……
只一件，就是觸目驚心的傷痕，而宿弦塵卻被釘死在這裏。
四件事加在一起，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傷害，若非當事人，誰又能輕輕鬆鬆地說出來？
三七幾乎都能想象到那個被他遺失的宿弦塵，此刻的心到底有多痛。
在聽完三七所言之後，終於，宿弦明那張永遠都古井無波的臉上，出現了裂縫，而這道裂縫，因爲某些原因，逐漸收斂。
發現仙帝還是在沉默，鳳三七覺得有必要再加上一把火，將肚子裏的話全部潑了出去，他早已沒了理智可言，更不需要那些！
“泱泱九州，萬物生靈對你頂禮膜拜，你就沒有一點臉紅嗎？是誰讓你坐上這個位子的！你的手裏又沾了多少人的血！”
三七略作停頓，繼續低低地咒道：“宿弦明，你可以傷害我，可以毀掉我，但你不能讓我愛的人，受盡折辱，生生世世，不得善終。”
這個世上最痛苦的不是自己遭受痛苦，而是看着自己所愛……萬劫不復。
似乎是被三七說得某些話觸動了什麼，依舊風輕雲淡的仙帝，幽幽地開了口：“本帝承認，這些都是本帝所爲，可本帝也是爲了你好，有時候忘記，也是一種恩賜。”
“爲了我好？恩賜？”三七低聲呢喃，好像聽到了什麼不能理解的話，他的眉頭皺得死緊死緊。
宿弦明那輕飄飄的一句“爲了你好”，就能將所有的痛苦，化作無形了嗎？
鳳三七用上了最冷漠的笑意，在他眼裏，眼前這個和他長了五分相似的臉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什麼萬古仙帝，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強取豪奪他所有的東西，剝奪了他的快樂，讓他生不如死！
三七低低地怒吼：“宿弦明，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你騙我騙了多久！你騙了我一輩子！”
仙帝依舊無動於衷，反倒是相當準確地告訴他，彷彿就只是在訴說一個事實：“僅僅是你十分之一的人生。”
聞言，三七的心沉到了谷底，掩埋在冰山下的火焰，終於在集聚到一定程度後，瞬間噴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