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三七的眼珠綻開血絲，眉眼高高挑起，脣角冷漠而邪逆，聲音沉冷幽深。
字字誅心、句句泣血。
“你的算計真的很好，你一個人做不到，你就把綠箏拉了進來，你們聯手篡改了我的記憶，把我的人生都丟進了歷史塵埃。”
“把我這個人存在的痕跡，全部抹去。”
“就好像我只是九州分裂之後誕生的一位、生來就身居高位的上仙。”
“誰都沒有曾經的宿弦塵的記憶，就算是有人記得曾經的我，你們要麼威脅他們，要麼殺人滅口。”
“不僅如此，你們還廢了我的修爲，剔除了我的靈根，給了我截然相反的光系靈根。”
“你們讓我改頭換面，變成了徹徹底底的‘別人’，你們真是好算盤！”
“你千算萬算，卻沒算到，我在三生石裏留下了影像。”
“更沒有想到，我會有孩子，而我的孩子會暴露我真正的血脈。”
“我的子嗣，這是唯一一個絕不可能被你們更改的鐵證。我是暗系靈根，生而爲暗。”
鳳三七在歷數仙帝的罪行時，仙帝的臉色一直不曾變過，彷彿就是在聽着他說一些最簡單不過的事，毫無動容、根本不在意、不在乎。
似乎於仙帝而言，任何事都入不了他的眼，動不了他的心，改不了他的意。
直到……三七說了下面的話。
“宿弦明，世人皆知，你是光系靈根。”
“如此說來，我們真的是兄弟嗎？”
“也許我這張臉，都是假的！”
三七說到最後兩句話時，似乎纔是真正戳到了仙帝的痛處，令他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生氣，“你的臉是真的，我們是兄弟，這一點，本帝自始至終都沒騙過你。”
好像並不在意仙帝會說什麼，三七眸光冰寒，點頭說：“好！我信你！”
在仙帝毫無波動的目光裏，三七扯起嘴角，彎脣淺笑，眼裏冷意深深：“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我可以原諒你，可以原諒綠箏，而且我不再追問到底是什麼原因。”
他知道，他問了也是白問。
就連宿弦歿都沒辦法說出口的事，他不指望自己能在宿弦明口中得到答案。
三七深知，宿弦明聽進去了，儘管他表現得異常鎮定、毫無波瀾。
一瞬間、平復下心緒，鳳三七一字一頓，口吻淡淡地道：“可我唯獨不能原諒的是，就因爲我丟了記憶，就因爲我的無知，害慘了他們母女兩個，我對不起他們。可是，若要問誰要肩負起這個責任，絕對不止是我一個人。”
鳳三七意有所指，指的是誰，是個人都聽出來了。
在仙帝沉冷而平靜的目光下，三七將輕輕淺淺的視線投向了高居王座的男子，語聲質問：“難道你就不覺得對不起我嗎？”
彷彿是看穿了一切，仙帝開口，如泣如訴，杜鵑啼血：“弦塵，你丟棄尊嚴，揭露本帝與綠箏當年所做所爲，撕開這些對你來說、提不想提的傷疤，就只是爲了鳳九邪一人嗎？”
仙帝的口吻很平靜，
讓人根本就聽不出來是愧疚還是責問，亦或者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三七神色堅定，朗聲應道：“沒錯，是她！九州上下，我要的是一直都只是她。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救她和孩子。”
玉石俱焚……
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氣息，王冠前的瓔珞有了輕微的晃動，仙帝扶在王座上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他語聲緩慢地問：“你想救他們？”
三七目光灼灼，道：“正是。”
仙帝的視線放遠，越過與他長得五分相似的男子，往殿外的雲霞望去，最後將視線收回，看向鳳三七時，眸中隱有華光流轉。
“本帝不是魔尊，不喜歡談條件，此事的源頭，確實因本帝而起，前些年，本帝專門找過白澤詢問，能否爲你留下這段子嗣緣。後來得知，當年因本帝與某神的一場糾纏，讓你失去了保住子嗣的機會，這確實是本帝的過錯。”
三七聽不懂他說的糾纏是什麼，但他聽明白了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宿弦明不是不想救，是救不了。
三七心中冷笑，倘若他信了仙帝口中的話，那麼他比小鳳凰還笨還傻！
他分明就是不想救。
這個世上，怎麼還會有仙帝救不了的人，保不住的命？
來時，三七就想過了，宿弦明不會平白無故地救她和她的孩子，他需要退讓，無論他開出什麼樣的條件，他都接受。
剛纔他不斷地指責他，一是他滿心不甘、滿心憤怒、滿心傷痕、滿心疑惑，二是他想打亂他的方寸。
顯然，他知道自己做到了，雖然宿弦明沒有表現出來，但他感覺到了。
大殿之上陷入了可怕的沉寂。
還是三七先開口，打破了靜默。
三七誠懇的聲音，緩緩敲擊着金碧輝煌的大殿，迴環往復，敲在人的心上，要多動容有多動容。
泛着金光的地磚也因爲他的話音而折射出更幽深的光，四壁的圖騰，在那一刻，宛如活物般，散發出了不同色澤的光暈。
“兄長，我的孩子也是宿氏一族的血脈，您的侄子，您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幫幫我們。我可以答應您的任何請求，包括離開他們，忘記他們，甚至是重新再活一次，按照你們的意願活着。我只求您能救救他們，我要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聞言，宿弦明的瞳孔狠狠縮了一下，十指握緊扶手，他竟然爲了那個女人，低聲下氣地求他，甚至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挽回他們的性命。
這樣的宿弦塵，他從未見過。
他比曾經的他，更衝動，更善良，更溫情，更有血性……他成長了，成長成了他所不認識、從未預料過的那種人。
終於，仙帝開了口，語氣依舊波瀾不驚，但聽上去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
“我救不了她們。”仙帝略微停頓了片刻，聲色毫無機制，“但有人可以救他們。”
他將“本帝”改成了“我”，可這對三七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的心裏，只裝得下那個奄奄一息、不聽人勸、肚裏還懷了一隻小鳳凰的鳳九邪。
“誰？”三七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