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此時離地還有十來尺的高度,只見他雙足一蹬石壁,人已電射而出。同時在半空中擰身向後,拉開了長弓。動作幹練飄逸,柏夜見了不禁低聲喊了聲好。
閻叔顯然是怕被凌空追擊,才引箭回望。
但是,並沒有什麼追擊。
尾隨着沿繩而下的兩個身影根本沒有反應。閻王叔落地後,它們也跟着下到了地面,趴在地上,手腳並用,不緊不慢地繼續向他們這邊靠近。
柏夜瞪大雙眼,努力分辨着幾十步以外的黑影。
它們似人似猿,前肢修長,厚厚的黑色毛皮覆蓋了全身,面孔也藏在黑毛之下。乍看似乎根本沒有五官,朦朧夜色中,甚是可怖。
閻王叔幾個縱躍便跳回了隊伍。
“上面太多了,沒法守。”
鬍子叔的命令很果斷:“退。”
巴、閻二人扛起擔架,索七架起柏夜,頭也不回地直接穿過了結冰的蝴蝶泉。鬍子叔背身而退,獨自斷後,速度也絲毫不慢。
柏夜的耳邊風聲不絕,腳這回真的沾不到地了。他艱難地扭頭回望幾眼,惴惴地問:“獴伽?”
“對。”索叔根本不回頭,他的臉色,比之前見到碧磷蘿傘時差多了。
柏夜沒認錯。這些靈獸,正是差點弄死鬍子叔的獴伽獸。
這一晚上太刺激了,天南海北的神祕靈獸竟然一個個排着隊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們的目標,是我們還是專犁啊?”
獴伽獸羣是十幾年前突然出現在附近山中的。向來蠻橫霸道,攻擊性超強。會不會是北方的專犁突然詭異地出現在自己的領地內,這些獴伽覺得受到了冒犯,追出來拼命了?
“都不是。你看它們都拖家帶口的。後面那幾只身上的鼓包,是掛着的幼崽。”
索叔常年在蔚國深山老林裏捕獵,最熟悉各種靈獸的習性,柏夜從小就纏着他講這些見聞。一大一小兩人聊慣了,語氣自然平和得跟往常沒什麼不同。
身後扛擔架的閻叔沒好氣地打斷了二人:“別嘟嘟了,沒路了!”
眼前,橫着一條小河。
索叔叔卻一下子面露喜色。
“住!”鬍子叔簡短有力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衆人立刻止步回頭。
短短時間,那羣獴伽竟然被甩開很遠。看來真的沒什麼惡意,否則按筆記中的描述,想擺脫他們的追擊絕沒這麼輕鬆。
幾百步外,獸羣還是不緊不慢地往這邊過來,但方向上好像稍有一些偏差。
鬍子叔趕上來,檢查了一下擔架上乙弛的情況。
“上船。”
“啊?”
柏夜覺得自己像個瞎了眼的傻子。
從沒有夜行經驗的他,既沒看到密道上父親種的靈株,也沒看到近在咫尺的冰凍小泉。就在剛纔,要不是鬍子叔出聲,他仍然看不到,面前竟然還有條小河,河邊還有個船屋!
這條支叉小河的水面,遠不像芷蘭江那樣寬闊,他們的落腳點距離對岸只有不到一百步。河水靜默無聲地向西流淌,以至於離得這麼近,柏夜都未曾注意到。
河邊就係着座破舊的船屋。不遠處的河水裏還有養魚的網箱,幾十根竹竿鬆散地插在水中,只冒了個尖。黑暗中,旁的再看不真切了。
他們的目標,是人。
沒有法子。
他試着開導自己。在蔚國,他們絕對不能暴露行蹤。這事以前發生過,以後也不會少。尤其現在生死攸關……
不過,只爲劫船的話,敲暈了漁民就好吧。
小叔叔們很快就折返回來。“船上沒人。”巴泓叔頓了頓,有些遲疑地補了一句,“看痕跡像是突然離開的,有幾天了。”
“先上船再說。”
船屋吱扭扭地盪到河心。衆人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些。
獴伽不會水,這條小河算是救了命了。畢竟乙弛和柏夜兩個人要牽扯大家太多的精力。
柏夜輕輕握住了小乙的手,感覺似乎又冷了幾分。
只顧了自己逃命,一時竟忘了,兄弟才真的是性命攸關。可跑了半夜,解毒的法子卻沒了。
一路上不停給乙弛輸入靈力療傷的小叔叔們也一籌莫展。人已換了幾次,大夥都有些疲憊了。
鬍子叔擠進了狹窄的船艙,手上拎着個木桶。
“是不大對勁。”他伸手撈出幾塊發乾的魚食,“至少三天了。”
柏夜瞬間領悟。按叔叔們的判斷,專犁是剛剛路過的,這船屋裏的人要是早在三天前就離開了,便不可能是在躲避它們。
而且網箱也沒被破壞,裏面的肥魚對食量巨大的半水生巨獸來說,可絕對是不能錯過的美味。
那麼,究竟之前發生了什麼?漁民爲什麼突然離開了?
艙外突然傳來一陣低聲咒罵。衆人猛地站起來。船身立時搖晃起來,柏夜費了好大勁才穩住了身形。
待他鑽出船艙,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獴伽獸羣已經偏離小船的方位,遠在半里之外的下游岸邊了。那裏河道收窄,距離對岸不過六七十步遠的樣子。
近百隻黑乎乎的靈獸安靜地擠坐在一起,默不作聲。看得人頭皮發麻。
巴泓叔沒有看那羣靈獸,他伸手指了一下獸羣面前的河水。
水面下無聲地浮出一片片泛光的巨大骨板。那就是專犁!就在半里外的水中!
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一串低沉的哨聲,嗡嗡的聲音直鑽到衆人耳中,聽着有些堵心。
河中攪起了層層水波,慢慢轉成了幾個巨大的漩渦,看不清有幾頭專犁在水下往復遊動着。
哨聲接近得很快,不一會兒就接近了河邊。柏夜被鬍子叔一把壓倒在船板上,他不敢擡頭,只貼着船幫努力往前看。
越來越低沉的哨聲似乎是在發着什麼指令,河心間被攪起來的巨大水流一點點變得遲滯,漸漸竟有些粘稠了。
不多時,翻滾的漩渦外沿,忽然冒出幾顆巨大的頭顱,幾道白色的吐息驟然噴射而出。
待到慘白的霧氣散開,柏夜驚駭地發現,河面上一排四個漩渦,就那麼硬生生地被凍結成巨大的冰雕。
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一條冰封的通路,詭異地浮現在小河之上。
河邊的獴伽獸羣齊齊起身,一隻接着一隻,步履緩慢地踏上冰路,搖搖晃晃地爬到對面的岸上。
又一隻接一隻的隱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