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替漢 >第六十一章 無惑無怒,唯有錯矣
    “汝有惑,想來是因爲近來羣臣紛紛奏請北進,汝不知該如何妥善處置。”

    “是嗎”

    聽到張紘的問話,孫翊點點頭。

    孫翊不好奇張紘爲何會知道這點。

    一則是張紘乃是有大智慧的智者,判斷時事自有獨到之處。

    二則張紘回到吳縣後雖深居簡出,只是靜養以讀書爲樂,但他的身份擺在那裏,就算他不主動參與某些事,某些事也會主動找上他。

    張紘身爲江東淮泗文人集團的奠基者,張昭之前肯定是找過張紘溝通此事的。

    甚至會想張紘和他一起聯名上書,但從目前情勢來看,張紘應該是拒絕了張昭。

    面對張紘點出自己的困惑所在,孫翊答道,

    “如今羣臣奏請吾北進的情勢愈演愈烈,弟子卻認爲此刻北進並非良機,儘管吾意如此,但羣臣之請,吾無法置之不顧。

    弟子心中雖有處理的辦法,但始終覺得不夠穩妥。因此特深夜前來問詢東部。”

    張紘沒有問孫翊,爲什麼此刻不是攻取淮南的良機,反而再問道,“那汝所怒爲何呢”

    這次孫翊沒有回答,張紘能知道他困惑所在,不會看不出自己那隱藏在困惑底下的憤怒,是爲了什麼。

    見孫翊沒有回答自己,張紘將手中書本拿起,略重的敲了一下孫翊的頭,這次他的語氣不再溫和,

    “你之所以會有憤怒之意,是不是覺得這次上書北進的這些羣臣很讓你失望”

    “你認爲此刻北進不是良機,暫且不論這個判斷的對錯,你只是因爲羣臣與你的心意相左,你便因此產生了怒意。

    除此之外,你應該還察覺到這次羣臣奏請背後,有宗親們的身影。你認爲他們與宗親聯合,一起來向你施壓,這一點更加造就了你的怒意。”

    “以上種種,都是你怒意的來源。”

    “但在吾看來,你的怒意讓你犯了爲君大忌。”

    說到這裏,張紘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三郎你別忘了,在你剛剛繼位的時候,就是如今這些讓你覺得失望的臣子,在殫精竭慮,恪盡職守的輔佐你。”

    “微有彼等,豈有今日之你”

    “縱使他們此次北進之請有所謬誤,但這些臣子多爲治政之才,宗親們多爲將率之才,戰略一道本非他們所長。

    如果當初韓信當謀士,董仲舒參加軍旅,於公去遊說,陸賈去辦案,誰也不會創立先前那樣的功勳,也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美名。

    擇人長,寬其短,這是爲君者用人之道,這一點你沒有做到。”

    張紘的話由淺入深,說的孫翊臉上神色變幻不停。

    但他終究沒有制止張紘,現在的孫翊如一個犯錯的學生一般,恭敬的聽從張紘的教誨。

    說完這一點後,張紘繼續說道,“你認爲羣臣在營造大勢向你施壓,你感覺到自己的威嚴被冒犯了因此產生怒意。

    而之所以奏請北進之議沸沸揚揚,起因在於羣臣起了驕心,那你是否想過,臣之驕心根源在何處”

    “君乃本,臣爲末,君爲源,臣爲流,羣臣此番起了驕心,根源就在你身上。

    初繼位時,面對內亂,子布等人建議先克平山越再討伐廬江,那時難道不是羣情皆爲謂然嗎

    但那時的你心懷憂懼,體察下情,縱使心中有所決斷,也懂得借力打力,從而成功定下先廬江後山越的策略。

    四個月前的你可以做到如此,如今的你反而卻因此困惑,因此憤怒,何也”

    “因爲連續的兩場大勝,令你心生驕意,你不再心懷憂懼,你考慮事情開始崇尚以力破之,不再審時度勢,也做不到如當初那般慎重了。

    所以,你纔會對自身的權威如此看重,爲君者看重自身權威無錯,但那是君之用,並非君之本”

    “如今江東明面上的內亂雖已克平,但深險之地猶未盡從,而天下英豪布在州郡,賓旅寄寓之士以安危去就爲意,未有君臣之固。

    江東的危機並沒有過去。”

    “如今的你,局勢比你當年大兄創業時更爲兇險。

    當年你大兄尚可以隱居山林,不問世事,但如今的你繼承了伯符的基業,但同時你也繼承了你大兄爲你樹立的無數敵人。

    現在的你跟他們是生死之爭。”

    “外敵強橫,如羣狼環伺,江東內部依舊暗流涌動,而你此時卻橫生驕心,凡事以自身權威爲念,爲師深深替你憂慮呀。”

    說完這番話,張紘暫時打住了話頭。

    他細細的打量着孫翊的表情,孫翊的表情中有沉思,有悔悟,有尷尬,但並沒有出現憤怒。

    這讓他心下鬆了一口氣,這說明孫翊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的。

    孫翊是君,他是臣,他今天對孫翊說的這些話已經逾越了君臣之間的禮分,無論是內容,還是語氣都可以說的上不恭不敬。

    憑這一點,他就是死罪。

    今天他與孫翊的談話更像是老師對學生的教誨,而且還是嚴厲的那種。

    這並非是張紘依仗孫翊老師之尊,在那裏肆意妄爲,而是他有他自己的苦衷。

    在張紘看來,孫翊天資聰穎,他的困惑並算不上什麼大事,若是他從小有好好聽他講易學,今日孫翊的困惑根本就不會出現。

    張紘真正擔憂的是孫翊的怒。

    孫翊太優秀了。

    他少年得志,又連續取得兩場大勝令其載譽無數,這讓他的權威得到超強的提升,但這些卻也在悄然改變着這個少年的心性。

    無論孫翊如何聰明神武,他終究還是個少年,心性不夠堅定這是必然的。

    若是任由他這種心性的轉變繼續發展下去,那就是明知他在一步步往大錯走去,卻不加以勸導,於臣,這是不忠,

    於師,孫翊父兄皆亡,現在能好好教導他的唯有自己了。

    好在孫翊是明君,而且重情義,寬厚的本性還未改變,他今天是聽進去了自己這些話的。

    張紘的話在孫翊心中引起了軒然大波,他腦海中不斷的在吸收着張紘的這些話,因爲心神雜亂,他不小心將桌子上的酒杯掃落在地。

    陶瓷酒杯掉落在地瞬間崩碎,碎裂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夜晚顯得是那麼的刺耳,刺耳的聲音讓孫翊也驚醒過來。

    他連忙起身對着張紘一拜,帶着一股如夢方醒的語氣說道,“弟子如今無惑無怒,唯有錯矣。”

    見孫翊終於醒悟了,張紘臉上浮現了笑容。

    他從座位上起身,來到孫翊身前,將這位愛徒扶在了座位上,而後語重心長的說出了他心中的爲君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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