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沒有救楚長安,他沒有錯。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義務去救一個漠不相關的人。
唯一的錯漏之處,是他對寧兒有了情誼,所以他想將這一切抹去。他不想讓她知道這一切,知道楚長安的人生是他種下的因。
只要易禾殺了楚長安,當年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掩蓋。
“還有一個原因。”聖隱子想了想,看向曇娘道,“易禾喜歡寧兒,而寧兒已經喜歡上了蕭嶸。那我此舉,借易禾之手除去楚長安,也能徹底斷了易禾對長寧的那份情,也彌補了長寧對易禾的虧欠。”
曇娘面色變了變。
“好一場人心的算計!”她看着聖隱子的目光露出一抹失望。
“我沒有錯。”聖隱子的話音卻依舊固執,“我沒有騙易禾,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行徑。甚至於楚長安而言,他本就將死,我做的這一切,又有何妨?”
天空之中,又開始飄起了
雪粒子,悠悠揚揚。
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
“原來,師父想的是這樣啊……”
荊長寧裹在厚厚的棉衣裏,隔着一片皚皚白雪,輕聲問道。
“寧兒……”聖隱子面色陡然變幻,不知所措。
“師父的算計真的很完美。”荊長寧笑了笑,“可是師父有沒有想過,你把寧兒放在哪?那是我哥哥!還有易禾,他性情偏執,做事從來不管後果,師父,你可知你這一道算計,害了兩個人?”
她又是一笑,目光漸漸淡了下來:“不止,還應該算上小逸。師父,你可知,這些人於寧兒而言,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寧兒,師父我……”聖隱子一時手足無措,“文逸的事,師父是真的沒想到……”
荊長寧的笑意越發淡了下來。
“師父,這是我最後一次叫您師父。”
白雪之間,荊長寧朝着聖隱子遙遙一拜:“以今日起,你我師徒,恩斷……”
“等等!”曇娘忽道。“寧兒,你不能這麼做!”
荊長寧望着曇娘笑了笑:“師孃,對不起,有些事既然發生了,就不能當做沒有發生過。寧兒做不到。”
曇娘有些焦慮地搖了搖頭,語氣很急促:“不,可以彌補的,因爲你哥哥和文逸,還活着。”
陡然間,天地靜了下來。
“那日在千水崖,師孃也在,你師父犯下的錯,師孃替他彌補……”
……
……
“楚長安!”
“嗯。”
“楚長安!”
“我在。”
旋即是一串如銀鈴般的笑聲。
千水崖巔,兩個人埋下了一件墨色的長衫,自今日起,那個叫做墨涼的名字,隨着那一場過去,全然逝去。
逝去,也是一種新生。
淺金色的長衫,是陽光的顏色,它代表的是希望。
楚長安聽着身邊那個女孩子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脣角浮現一抹溫溫的笑。
這些日子,他已經試着開始學會去笑,去開心,去快樂。
他想起當初從雲層裏墜下,他看着她沒有一絲猶豫地隨他一起躍下。
那一刻,他的心頭忽地涌出一種對生的渴望,他拔出匕首,一次一次插在崖壁之間,試圖緩衝着下落的衝擊。
然後,他拉住了她。
雖然最後依舊摔得很重,但他們撿回了一條命。
當身體重重撞擊在山石間,他還留着一絲清明,他問她:爲什麼?
文逸就笑了笑,很艱難地在懷裏摸索了半天,手顫了幾次,最後取出了一株小草,胡亂地塞到他的嘴裏。
“我跳下來,把鳳葉草給你。”
說罷,她就這樣在他懷裏昏了過去。
再後來,有個婦人救了他們兩人,她說讓他們叫她曇娘。
似乎還在想着什麼,忽地聽見身邊那個女孩子驚喚了聲。
“有東西!”
那是六枚相印。
文逸怔住了,又笑。
“長寧這傢伙也太暴殄天物了,要知道這些東西代表的可是整個天下。”
“都過去了。”他說道。
文逸很聽話地點頭,然後抱住楚長安的手臂:“楚長安!”
“嗯。”
“我要你娶我!”
楚長安怔了怔,伸手揉了揉文逸的腦袋:“大夫說了,我體內餘毒清了,雖然目前看起來沒有大礙,但能活多久,還是未知數。”
文逸撇了撇嘴。
“老孃可是死過一次的人,現在的每一天都是撿來的。”她小心翼翼地暼了楚長安一眼,忽地嘴一撇,抱着楚長安的胳膊就嚎啕大哭,“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楚長安怔了怔。
於是文逸感覺到他很小心地揉着她的腦袋,話音很輕很溫柔:“我娶。”
文逸仰起臉,臉上沒有半點淚痕,露出白亮的牙齒,笑得開心。
她又低頭絞了絞衣服:“不過,我得先去找長寧,要一份休書……事先得說,我這是二嫁,你可不準嫌棄我……”
……
……
離開聖谷,蕭嶸小心地望着荊長寧。
就見她忽地開始笑,笑得像個傻瓜。
然後蕭嶸也笑了,於是就變成了兩個傻瓜。
兩個傻瓜互相看着,眨了眨眼。
“好開心!”荊長寧道。
“你得嫁給我了!”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着。”
——“啪”
一個雪球在雪地裏炸開。
“你個沒良心的!”
“良心是什麼,好喫嗎?”
“……”
雪球來回飛着,蕭嶸看着荊長寧面上露出的笑。
好久,沒有見她這樣笑了。
雪地裏,兩個裹着厚厚棉衣的傻瓜腦袋靠着腦袋躺着。
“這一次,你得嫁給我了。”
“我又跑不掉。”
……
……
夜涼如水。
一個人影裹在黑衣裏,平靜走進羽王宮。
“閣下是誰?”羽溪生看向那人,問道。
那人沉默片刻,將黑色的披風取了下來,其下,是一張有些猙獰的臉,是燒傷。
羽溪生仔細端詳了片刻,忽地一驚。
“易……”
“過往之事,無需再談。”那人道。“今日前來,是想和羽王殿下做一場交易。”
羽溪生按捺住心頭的震驚,回道:“你說。”
“我想讓你在以後的日子裏,幫我保護一個人。”
羽溪生微微沉默,開口道:“荊長寧。”
那人點了點頭:“她已從天下事中抽身,但是非恩怨,有時難免牽扯。林國很大,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總會有些仇家。”
羽溪生眉微擡了擡:“其實這些事就算你不提,我也會做。”
“但你沒有立場,而我也差一個藉口。”那人道。
“我答應你。”羽溪生點頭道。
那人輕頷首:“我會把易國給你。”
說罷,他起身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
“等等!”羽溪生喚了一聲。
那人止步。
羽溪生沉默片刻。
“爲什麼會選我?”他問道。
那人想了想,道:“若是天下太平,雲襄會是治世的明君,但生逢亂世,他不是你的對手。”
話音落下,羽溪生再回過神,那人的身影卻已經消失不見。
“這天下,有人爭,有人棄,有人攪弄了一場風雲,卻來去如空空一陣長風……”
……
易禾走出羽王宮,似是沉默了片刻。
如今,他已經什麼都放下了。
“不如,去找璃君吧。”他想了想,轉身離開。
或許很久很久以後,在漫天黃沙之中。
也會時光更替,綠洲枯涸。直到滄海桑田,留下一個所謂的傳說。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
……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