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亂世長寧 >第3章 悠悠市朝間
    在馬車將要翻傾的一瞬,易禾自車上翻身而起,腳踏在車前橫木之上,縱身而起抱住馬頭,身子向左猛然一落。馬前衝的勢頭被他這樣一帶,生生向左扭轉,險而又險地擦過石業的車馬。

    塵煙落下,荊長寧只見易禾被那翻倒的馬匹壓在身下,他的車伕上前,卻是施了半天力氣仍未能將他從馬下救出。

    輕輕地,很小心地,荊長寧將木碗放在地面之上。走到易禾近前,低頭望向了他。

    他身着一身長衫,衣料是純粹的深灰,一絲雜色都不曾有,也正是因此,地面上飛揚的塵煙落在他的身上並未有太過狼狽之色。

    荊長寧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被壓在馬下的易禾,然後伸出髒兮兮的手,對着易禾說道:“我拉你吧。”

    一國公子,被壓在馬身之下,一個乞丐伸手相扶,這一幕顯得有一種奇怪的視覺衝擊。

    易禾望向自己的車伕,那中年漢子顫巍巍地扶着馬,然而受驚的馬一時之間似乎難以着力,竟是掙扎幾番皆未尋到着力之處站起。

    本就處在鬧市,一時之間人羣圍了過來,皆是指指點點,卻未有一人上前幫忙。

    畢竟他是別國質子,這樣的情形也是正常,可是即便經歷了三年的沉澱,他依舊沒有習慣這樣的屈辱。

    屈辱,又怎是可以習慣的?又有誰願意去習慣?

    馬一個掙扎,似乎要得力站起的時候,卻又重重壓了下來,那車伕死死拉住馬身,顫巍喊道:“公子!”

    若是他拉不住,馬身定是又重重落下,這一番衝力,不需多想定是不好承受。

    可是他畢竟是一國公子,即便爲質,真的要在衆目睽睽之下,伸手讓一個乞丐相扶嗎?

    荊長寧笑意吟吟,又是言道:“公子此刻,想必也沒有其他選擇了。”她噙着淺笑,“我拉你吧。”

    易禾咬了咬牙,伸手遞向荊長寧。

    荊長寧握住易禾遞過來的手,然後兩隻手攥緊,開始用力拉扯。

    易禾只覺那隻手有些軟,卻很是有力,便覺自己被從馬身之下拉扯而出。

    他有些狼狽地從地面之上慌忙站起,急急理了理儀容,望向面前的乞丐,臉上卻浮現一種尷尬之色。

    他似乎該向着面前的乞丐道謝,可是他畢竟是一國公子,他怎麼能對乞丐行禮道謝,更何況還在大庭廣衆之下。他望向荊長寧,現在只能希望面前的乞丐是個識趣知進退的人。

    那乞丐目光如水,微帶狡黠之色,似乎是好整以暇在看他狼狽的樣子。

    易禾整衣,也不顧自己的車馬,急忙想要離開。

    “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說聲謝謝嗎?”荊長寧開口問道。說話間,她腳步輕移,便擋到易禾步伐前方,微揚臉容,澄澈如水的眼眸靜靜地望着他,“我師父說過,被人救了之後都應當道上一聲謝,否則便是無禮之人,若是人人都無禮,想來天下便會大亂的。”

    她的話語清脆,無比認真地望向易禾。

    易禾的臉一陣紅白,目光嫌惡地望向荊長寧,他忽然覺得面前這個乞丐是不是誰特地找來羞辱他的,此刻的他若是道謝定是丟了臉面,若是不道謝,則是失了禮數,無論如何選擇,都會被天下人恥笑。

    可是兩相權衡,若是不道謝,想來還是會被這樣一個乞丐癡纏,不若速做決斷,儘快離開這樣市井聚集之處。

    思及此處,他躬身行禮,道:“多謝。”

    荊長寧笑意吟吟,望着易禾躬身行禮之態,不覺甚是有趣,然後她向前湊近了一步,幾乎貼到易禾身前。

    易禾嫌惡地後退一步。

    荊長寧卻是攤開五指伸到易禾眼前,依舊笑着說道:“我要謝禮!”

    易禾面色微變,旋而憤怒一甩長袖,理也不理荊長寧,轉身離開。

    這般潑賴無禮之人,與他癡纏便是自降身份,他這般想着。

    然而他的步子停了下來,目光之中染上一抹愁苦,他的面前正是石業的車馬,他明明讓開了,可是石業卻並沒有離開。

    石業伸手一揮,他的車伕連忙上前相扶。

    石業走到易禾面前,眉眼一擡,盡是傲然之色,輕蔑說道:“我要你向我道歉。”

    若是之前,易禾想必咬牙便認了,可是剛經過荊長寧一番刁難,他的心中正是憤懣,下意識便駁斥道:“本公子已盡力扭轉車馬,並未撞擊到大人的車馬,何來道歉一說?”

    石業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易禾的回答,作爲一個落魄公子,而易國遠在千里之外,他不是一直都盡力討好丹國官員的嗎?

    石業說道:“雖未相撞,但你的車驚了我的馬,你自當對我道歉,並賠償我的損失!”

    荊長寧帶着淺淺笑意地望着眼前一幕,心想這易國公子在丹國的確是混得無比慘淡,連這樣一個小小的官員都敢當街給他難堪。

    接着,荊長寧便見易禾臉色又是一陣紅白,他只得躬身行禮道歉,石業哈哈大笑,羞辱易禾一番後離開。

    衆人見熱鬧散場,自覺無趣,也皆是三兩成羣離開。

    “這易國公子也真是丟人,想必那易王也是個軟懦之人,只得偏安一隅,不知何時我們的丹王能出兵滅了易國,以壯我丹國聲威。”一賣魚老翁道。

    他的身邊,另一賣菜的老婦人接道:“終究想來還是太平些好,我丹國國土雖不大,但勝在富庶,又上從文天子之令,征戰他國終究不是長久之策。”

    荊長寧聞言,有些好奇地望向兩個老人,市井之人討論朝政,自文王朝禮樂崩壞以後早已不是太過稀奇的事,而且身處這樣一個世道之中,多聽他人言辭總是好的。

    老翁望向老婦,嗤之以鼻道:“婦人之見,你可不見那林國滅了楚國,疆土與國力才得以一躍成爲衆國之首,連文天子都要對林王禮讓三分?十年過去了,也未見原來的楚人有什麼動亂。”

    荊長寧聞得此言,嘴角的笑意瞬間凝固,她走上前去,目光如炬定定望向賣魚的老翁。

    她走到老翁面前,伸手便從他的魚簍之中撈出一條烏魚,一仰臉露出一個莫名泛冷的笑意,問道:“這魚怎麼賣?”

    老翁花白眉一顫,說道:“你一個乞丐買得起魚嗎?”

    荊長寧回答:“我的確買不起。”她聳了聳肩,滿不在乎接着說道,“可是我可以搶啊!”

    老翁花白眉毛一顫,說道:“好個潑賴人,當着市集上那麼多人,你倒是搶一個試試?”

    荊長寧聞言,露出灑然一笑,說道:“這可是你說的哦。”她舔了舔下脣,“有意思。”

    話音未落,她朝着老翁的魚簍之中伸手抄去,明明她的手並不是很大,魚也很是滑溜,可是隻是很快的瞬間,她的兩隻手中便握住了十來條魚,魚簍在一瞬間便空了。

    手指輕輕顫動,每個手指的指縫間皆是夾着一條肥碩的魚,半斤重的魚在她的指間掙扎,她卻沒有一絲喫力,遠望去,倒像是樹幹上結着累累碩果。

    “魚兒乖,別鬧。”荊長寧朝着十來條魚吹了口氣,像是安慰一般。

    老翁生怒,抄起地面上的扁擔便朝着荊長寧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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