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亂世長寧 >第75章 死生與相信
    “酒而已,小郎君你莫不是連酒都不敢陪我喝吧?”墨涼話語微帶戲謔,腳步搖晃着便從墓碑之後走出。

    一晃,整個人跌坐在枯草間。

    荊長寧皺起的眉漸漸散開。

    被他撞見自己在楚長安墓碑前落淚,的確難以解釋與逃脫。

    可是,他似乎醉得極沉。

    想必酒醒之後,應當記不得今夜之事。

    “喝酒罷了。”荊長寧念道。“那便陪你喝。”

    那便,讓你多喝些,醉得更深些。

    她的酒量一向極好。

    從小時候就和哥哥一起偷酒喝,後來天天被樂樂拿酒灌,在聖谷,師父釀的酒也沒少被她順來。

    荊長寧伸手接過墨涼手中的酒壺,揚頭灌了口。

    “好酒!”她朗聲說道。

    夜風,捲起她額前碎髮,卻有些低落的蕭索。

    墨涼的脣角勾了勾,他的步伐搖晃,歪倒在荊長寧身邊。

    歪倒之際,手似無意地一拉,將荊長寧也拉倒在了枯草間。

    相對倒在草叢間,溫熱的呼吸離得很近。

    荊長寧挑眉,目光沉沉地落在墨涼身上。

    自從那日想了些墨涼的行徑,荊長寧覺得墨涼好似沒那般讓人厭惡,此際,只見他爛醉如泥,不由心頭有些軟了下來。

    是有什麼說不出的苦嗎?

    正如那日若想,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人。

    “你喝這麼多酒做什麼?”荊長寧問道。

    墨涼垂着頭,將臉容埋到一襲墨衫之中。

    “喝酒,當然是因爲心裏煩悶。”他低聲說道。

    那垂着頭的樣子很是落寞。

    荊長寧面色緩和了些,許是見過幾次他在人前冷淡如冰雪的舉止行徑,這樣酒醉之後的反差讓她心裏絲絲縷縷地泛出溫度。

    在哥哥的墓前,她平日堅韌的心竟是有些軟弱了下來,緊繃了多年的苦澀一瞬襲來。

    “我的心裏也煩悶。”她低聲說道,目光落在楚長安的墓碑之上,眸底泛出酸楚。

    兩個本該彼此警惕的人,卻在一座墓碑前,交換着掌心的一壺濁酒,彼此緊闔的心扉小心地敞開了些。

    墨涼的眸底似被酒醉的迷離染了些溫潤的顏色。

    荊長寧的目光落在墓碑之上,內心的堅強也落了些柔軟的孤獨。

    恍惚間,遮住星子的雲被風撩開,露出大片大片的星光月色。

    傾瀉而下。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墨涼悠悠唸到。

    荊長寧垂眸:“這句子真酸。”

    墨涼笑了笑。

    “是有些酸。【零↑九△小↓說△網】”他說道,”可是酸得剛好。”

    荊長寧聞言,亦是笑了笑:“你酒醉之後好像不那麼討人厭了。”

    墨涼搖着手臂:“我沒醉,我還能再喝三百杯!”

    荊長寧噗嗤一笑:“不僅不討厭,還挺招人喜歡。”

    墨涼轉頭,面具下染着酒醉迷離的雙眸對上了荊長寧依舊清亮的眼眸。

    他忽的咧開脣,露出溫朗的笑意。

    如春風和煦,吹開原野之上第一朵的紫色風信子。

    “你說人爲什麼要活着?”墨涼笑着問道。

    溫暖的笑

    意,吐露的言詞卻這樣地深沉。

    活着……

    “大概是因爲遲早會死,所以不急!”荊長寧笑着回答,她揉了揉臉,望向墨涼,“這個話題好沉重,你看起來年歲也不是很大,怎麼暮氣沉沉?”

    “暮氣沉沉嗎?”墨涼帶着醉意呢喃重複道,“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既然註定逃不過輪迴的生死,倒也不急,便先苟活着。”

    他迷濛着雙眸望向荊長寧。

    “你知曉嗎?最近輕獄之中處死了許多人,屍體將城外的亂葬崗堆得亂七八糟,獄中各種文書都要從我手中批過。”他伸手比劃了下握筆的動作,”輕輕一劃,便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消失在這個世間,我先前在想,人命當真如草芥,既然註定會死,何必辛苦地活着?倒是郎君一席話說得極是有理,既然死亡註定,何必急於求成。”

    荊長寧的眼眸閃爍了下。

    林國輕獄最近在暗中處死犯人?

    這是想做些什麼?

    “想明白了就好。”她的手搭在墨涼肩頭目光卻落在楚長安的墓碑之上,“死生太過沉重,那大概是個永遠都無法真正明晰的悖論,死者安寧,剩下的,便是活着了。”

    墨涼的右手一顫,似是失力握不住酒壺,剩下不多濁酒灑落在枯敗細草間,他歪了歪腦袋,眼瞼一闔,似是睡了過去。

    荊長寧拍了拍墨涼,笑着說道:“這就睡過去了?酒量不行啊!”

    墨涼一動不動。

    荊長寧的指尖一動,一個輕劃落在他遮着臉容的面具上。

    雪狼雕刻極是生動,乍一看有些可怖。

    “其實,雪狼一點也不可怕,比師父的大白鵝可愛多了。”她說道。

    心中隱約有些好奇,她將指尖攀到面具之上,細細撫了下,似想要揭開這墨色面具,看一看他口中所說的可怖容貌。

    指尖頓了頓。

    “罷了。”荊長寧嘆了聲。“趁人之危,這樣的好奇總歸不太好。”

    指尖從面具上移開。

    荊長寧走近楚長安的墓碑,立身跪下,重重叩了三個頭。

    月色清冷。

    荊長寧並指指天。

    “哥哥,寧兒今日以性命起誓,此生,必爲哥哥報仇!”

    四處安靜,她的聲音低沉,隱約不可聞,卻堅定如磐石。

    身後,墨涼安靜地睜開了眼眸,眸底清亮,卻漸漸染上了水色。

    只聽不遠處又是低聲的呢喃。

    “哥哥,寧兒想你了……”

    沒有起誓的堅定,有些微微悲傷。

    ……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時光沉澱,靜如玉璧。

    荊長寧擦了擦淚水,起身離開了楚長安的墓碑。

    步伐經過墨涼的時候,輕輕頓了頓,然後邁步而過。

    一場酒後的吐露心言,酒醒之後,依舊不過陌路。

    她的手輕輕攥了攥,眸底露出堅定的顏色。

    哥哥,寧兒此際還不能接你的遺骨離開,不過你放心,日後,你的遺骨不會留在林國。

    荊長寧揚頭望天。

    月色寂寂清朗。

    “因爲日後,林國會從九州之上抹去。”荊長寧目光定定。“哥哥會看到那一天的。”

    墨涼從枯草間坐起,他的目光凝在荊長寧的背影之上。

    “寧兒,哥哥信你。”他低聲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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