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我的阿喀琉斯之踵 >8|憶(1)
    無數人對沈希權的評價都是笑面虎,八面玲瓏,投機取巧。但在佟夕眼中,他是個很有擔當也很仗義的人。

    她第一次見到沈希權,正好是她去往浠鎮的第一天。

    那年的夏天尤其炎熱,從出租車上下來,如同置身沙漠,熱空氣燙的皮膚火辣辣的疼。進了長途車站的大廳,感覺到空調的涼意,佟夕情不自禁的呼出一口熱氣,順便將貼到腦門上的劉海吹起來。

    佟春曉拿出錢夾正要去買票,有個看上去幹淨體面的中年人,攔住她,說自己在車站被人偷了錢包,餓了一天沒有喫飯,想要找她要二十塊錢買點喫的,剩下的做路費。

    佟春曉素來善良,二話不說拿了二十塊錢給他。那個中年人千恩萬謝的伸出手,錢卻被一隻手攔住了。手的主人二十出頭,個子高挑,以佟夕的身高,視線剛好到他的上臂。小麥色的肌膚上紋了一條青色的龍。不同於佟夕見過的那些紋身,這是一條纖細秀氣的龍,一點都不粗獷猙獰,看着還挺漂亮。

    沈希權屬龍,這是十二歲那年,他送給自己的本命年禮物。

    最近他來往浠鎮和T市的次數比較多,要錢的男人看着很眼熟,被攔住要錢的又是一個漂亮的姑娘,他便很仗義的出了手,問那中年人怎麼不找警察幫忙。

    中年人說小事不想麻煩警察,沈希權道:“那我替你買張票,你打算去那兒?”中年人一時沒答上來,卻說:“不麻煩你,給錢我自己買就行了。”

    試了兩句,沈希權心裏已經明白怎麼回事,笑了笑說:“你不是餓了一天?走吧我先給你買幾個饅頭喫喫。”

    那中年人卻是一副不情願的樣子,畏畏縮縮的開始往旁邊閃躲,眼看沈希權當真要拉他去喫飯,索性二十塊錢也不要了,疾步離開。

    佟春曉恍然明白過來,這人是個騙子,忙收起二十塊錢,對沈希權道謝。

    沈希權笑吟吟說不客氣。他笑的時候,不像尋常人那樣兩邊嘴角上翹,只有右邊的嘴角挑起一個弧度,笑得漫不經心的,卻別有一番味道。

    三人就此相識,巧的是,都買的是前往浠鎮的車票。沈希權聽說她們要去找佟建文,不禁笑了:“真巧,佟老師初中的時候還教過我。”

    佟春曉又驚又喜:“是嗎?那是我叔叔。”

    上了車,兩個大人說着話,佟夕在姐姐身邊,安安靜靜的翻着一本福爾摩斯探案集。

    佟鑫和沈希權是中學同學。沈希權以前聽佟鑫說過自己有個大伯常年在中俄邊境做生意,第一個妻子病逝後又在那邊結婚,生了個小女兒。眼前這個膚白如雪,棕色頭髮的漂亮小姑娘,顯然就是佟鑫那個混血的小堂妹了。

    五官混血的特徵並不明顯,只是睫毛很長,讓人忍不住想要動手刮一下。

    他和佟春曉聊天的時候,她把那本書翻完,又拿出來一本詩集,看的時候,特別認真,嘴脣輕輕的動着,無聲無息的默讀。

    浠鎮離T市兩個小時車程,因爲交通不夠便利,名氣也不大,遲遲未被商業開發,反而保留了水鄉小鎮的原汁原味的美。

    下車時,臨近黃昏,天邊燒着豔霞,彎彎細細的河道上架着一座座古老的石橋,橋下是繞着鎮子的潺潺秀水,榕樹綿延,垂柳依依,炊煙浮在濛濛水霧之上,放眼一看,有世外桃源的味道。

    佟夕這是第一次來父親的老家,乍眼一看十分的喜歡。叔叔已經辦妥了她的轉學手續,開學之後,她便在浠鎮中學讀書。

    佟建文知道她們今天到,特意推了自行車過來接她們,看見沈希權幫着佟春曉提了行李下來,不由一怔。

    沈希權笑吟吟打了聲招呼,先行一步離開。佟建文把行李放到後車座上,問春曉:“你們怎麼認識?”

    佟春曉把車站碰見騙子被沈希權識破的事情說了一遍。

    佟建文搖頭:“這人你們以後少接觸。”

    佟春曉好奇:“怎麼了?我覺得他很好啊。”

    佟建文道:“他小時候就特別調皮搗蛋,父母去世後沒人管束就越發無法無天,打架鬥毆家常便飯,要不是我幫他說好話,學校都能開除他十七八回。鎮上開第一個網吧的就是他,把年輕人都帶壞了,沒事耗在網吧裏打遊戲。”

    佟春曉笑道:“那隻能怨他們自己貪玩管不住自己,怎麼能怨開網吧的人呢。”

    “你不知道,這個人特別能鑽營,知道佟鑫在銀行上班,就老去找他,藉機認識了近海集團董事長的女兒,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

    ,居然肯和他的小公司合作,要在浠湖旁邊建度假村。你看吧,將來鎮上肯定要變得烏煙瘴氣。”

    “商業化可以給大家帶來收益啊,也沒什麼不好的。”

    佟建文擺擺手:“總之,這個人比較複雜,鎮上的小混混都不敢惹他,你們少和他打交道。”

    佟夕不解,沈希權看上去笑容可掬,彬彬有禮,在車站識破騙子,仗義幫忙,頗有俠客之風啊,怎麼就到了叔叔眼中,成了壞人?

    浠鎮的房子大都臨水而建,前門通巷,後門臨水,佟家也不例外,祖上留下的老房子,是典型的四水歸堂南方民居。佟國安成年後在T市安了家,這老家的房子留給了弟弟。

    佟建文只有一個獨子佟鑫,大學畢業後也留在T市,如今老宅中便只有佟建文和周餘芳兩口,也挺寂寞。佟春曉和佟夕剛好來和他們做伴。周餘芳爲人賢惠,早早將東廂上下兩層打掃的乾乾淨淨給姐妹倆住。

    佟夕對新家,處處感到新奇,房間寬綽,推窗見水,外牆有青磚壘出來的花壇,種着月季,薔薇,木芙蓉,美人蕉。比起T市的三室兩廳,她更喜歡這裏,白日在家看書溫習功課,太陽落了山,便興致勃勃的去臺階下汲水,澆灌院門口的花花草草。

    沈希權的家,就在佟家的隔壁。浠鎮的房子,大同小異,沈家的外牆也種了幾棵月季,只是疏於打理,長的十分潦草。佟夕有時候看到花兒幹得厲害,便隨便過去澆一澆。

    那天,沈希權從外面回來。剛好看見鄰居家的小姑娘正給他澆花,便走到她身後,笑吟吟道了聲謝。

    佟夕沒想到被他撞到,窘窘的提着水壺,很有禮貌的叫了聲叔叔。

    沈希權忍不住樂了:“我和你堂哥是同學,你叫我叔叔?”

    佟夕第一反應他是個成年人才這麼叫,聽他一說馬上就改了口。此後,每次碰面,總是老遠就叫一聲權哥。

    沈希權也是十一歲那年沒了父母,在伯父家過着寄人籬下的生活,不同的是,他伯父是個尖酸刻薄的鄉下男人,嬸母更是個潑婦。熬了兩年重新回到浠鎮,自此開始一個人過活,挖空心思想着怎麼掙錢。十六歲那年他去T市二手市場買了七臺電腦,租了個小門臉,在鎮上開了第一個網吧。學校的男生放了學便往網吧裏跑,包括佟鑫。佟建文不待見他,便是從那時開始的。

    沈希權不覺得自己做錯。誘惑無處不在,大多數人都是自己擋不住誘惑而去埋怨別人。

    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他比很多人更善於尋找機會,把握機會。大學唸了一學期便退了學,開始做生意,在房地產大熱的時候,他註冊了個小公司,從房產中介做起。當佟鑫唸完四年大學進了銀行的時候,他的恆唯公司已經小有規模。

    近海集團是佟鑫所在銀行的大客戶,通過佟鑫的關係,沈希權認識了董事長的獨生女許琳琅。許琳琅慧眼識珠,覺得他是個人才,不介意他的公司規模,和他合作開發浠鎮的旅遊資源。

    他施展渾身解數,在兩地之間來回奔波了一年多,度假村的項目終於塵埃落定,開始籌建。自此,留在浠鎮的時日便多了起來。

    兩家相鄰,難免經常碰見佟夕。小姑娘很有禮貌,也很可愛,和他聊天的時候,經常忽閃着大眼睛,露出一副“我的天哪”的表情。有時候萌的沈希權就想,自己以後得生個這樣的女兒。也只是心裏一閃念而已,他醉心於掙錢,一絲絲兒結婚的打算都沒有。

    年少困頓,讓他比別人更知道錢有多重要,沒錢的時候,努力掙錢纔是正經事,別的都是虛的。

    佟建文知道青春期的小孩不大好管。剛好他在一中任教導主任,上下班都帶着佟夕一起走。出乎意料的是,佟夕似乎就沒有青春叛逆期,乖巧懂事,十分省心,來到新學校也很快適應,成績名列前茅,唯一讓他不滿意的地方就是這孩子對沈希權充滿了好奇,經常在大門口和沈希權一聊老半天。

    佟建文當教導主任也是風聲鶴唳慣了,覺得這有點“早戀”的苗頭,身爲男性長輩又不好意思明說,讓佟春曉注意一點。

    佟春曉覺得不可能,沈希權二十多歲成年人,怎麼會惦記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

    佟建文嘆氣:你不知道現在的孩子,小學都知道遞情書了。你抽空問問去。

    佟春曉下了樓,看見佟夕盤着腿坐在太師椅上,懷裏抱着一個放滿了葡萄的大玻璃碗,那樣子像是一隻饞嘴的小貓。

    九月的天,院子天井裏的葡萄,還剩最後一撥。斑駁的光線從樹蔭間漏下來,落到豆蔻年華的少女身上,流光溢彩的好時光,情竇初開,喜歡一個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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