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想投降也晚了,這半月以來叛軍傷亡不下兩萬,而且據說前幾日被守軍一箭射落馬下的將領就是此次攻城大軍的統帥,嚴湛的嫡長孫嚴通!
誰都知道嚴通在嚴湛心裏的地位,這下雙方可以說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所以衆將根本未曾考慮過獻城投降,只是各自散去挖空心思想辦法藏匿家眷,他們亦捨不得家業和親人,可什麼也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只有逃出城去日後還有機會捲土重來,財富女子再置辦就是,至於父母子女只有祈求上蒼庇佑了!
劉洪去組織精銳人馬準備突圍,人數太多反而不利於儘快脫身所以不僅城中百姓,就連大部分的守軍也會被遺棄。
可在外人眼中本該無牽無掛的劉啓現在卻是最不願離開的人,這朐忍城中可是十萬人哪!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怎會讓他們面臨如此滔天大禍?
還有張彭村的那些村民,剛離狼穴又落虎口,騎不得馬爬不得山的數十老弱怎麼帶走?想起當初張靈的爺爺臨死前難以閉上的雙眼,劉啓甚至不敢去面對張靈,怎麼開口告訴她只能帶走她一個,其他鄉親將被拋棄在這個死地?
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屠城這個可怕的字眼光聽到就令人不寒而慄,劉啓內心激烈的掙扎都寫在臉上,事到如今劉洪也不好再責備劉啓,只好囑咐高鴻好好保護劉啓,自己去準備突圍所需的兵員和物資。
看着這段日子並肩戰鬥的兵卒和百姓向自己表達着發自內心的敬意,劉啓只有擠出一絲微笑頻頻衝他們點頭示意,堅持巡視了幾段城牆之後,高鴻的親兵來報說劉洪請他們速回帳中。
劉啓知道是劉洪催促他們回營做最後的準備,可他無論如何也邁不開雙腿踏出一步,高鴻在旁邊幾次欲言又止,兩人就這樣立在那裏默默無語。
最終還是高鴻擠出一句:“哎,子淵,走吧。”
嗯,劉啓答應了一聲,還是邁步走下城牆。
心裏像是有隻手一樣,劉啓每走一步心裏就緊緊的揪一下,那滋味真是苦澀無比。
剛下了城牆,迎面過來一隊傷兵,見了劉啓和高鴻立即整好隊形行禮,其中有個只有十五歲的少年格外激動,劉啓仔細一看想了起來,是他在十幾天前親手救下的一個醫官放棄救治的重傷員。
當時這少年被一箭射中上臂動脈血管破裂,因爲戰事激烈沒有及時救治而失血過多導致休克,待醫官趕到時他的心臟剛剛停止跳動只好放棄了,而劉啓卻因他年紀小長的眉清目秀而感到惋惜所以多看了幾眼。
結果這幾眼將這少年從鬼門關硬生生拉了回來,漢代是沒有心臟起搏術@的,當傷員心臟停止跳動後只能認爲他已經死亡了,而且當時傷員太多了,數量有限的醫官當然不會在意一個死人,而劉啓檢查了這少年的傷勢知道他是因短時間大量失血引起的心臟衰竭,這種猝死在後世只有及時治療救活的概率非常高。
城牆上的兵卒和醫官看着劉啓堅持救治一個死人感到非常不解,不過他們也希望自己的同袍戰友能起死回生,一個個緊張的關注着持續按壓死者胸口的劉啓,心裏都默默爲劉啓和死者加油鼓勁。
當片刻功夫之後這少年奇蹟般睜開雙眼之後,在場的所有人都拼命歡呼起來,很多鐵石心腸的漢子竟然流下了激動的眼淚,從那以後劉啓救回了多個失血過多的傷員,並且經他治療的傷員的傷口沒有一個感染惡化的,從而徹底的被底層的守軍從心底接納和信賴。
劉啓看到那個少年蒼白的臉色和他手中佔着血跡的長戟不由的問道:“你們的傷勢剛剛見好怎麼可以上陣廝殺?以你們現在的身體再次受傷的話那就神仙難救了!”
幾個傷兵支支吾吾不敢回答,那個少年左右看看壯着膽子仰頭說道:“我們不怕,反賊打進城來大夥兒橫豎都是一死,與其像待宰羔羊一樣死得窩囊,不如死在戰場上像條漢子!”
劉啓讚賞的拍拍少年稚嫩的肩膀:“……好樣的!”
少年受到鼓勵高興的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膽子也大了,問道:“大夥兒都願意跟着將軍,有將軍率領大夥兒都不怕受傷,和反賊拼殺起來也多了幾分力氣,反賊這幾日想是也怕了,看着很兇卻沒了前幾日那麼足的精神,小人斗膽懇求將軍別走,帶着大夥兒殺反賊好嗎?”
聽了這話劉啓一愣,腦中像是有一道閃電驅走了滿天的陰雲,趕緊追問道:“你說什麼?這幾天反賊攻勢猛烈,我軍傷亡慘重,你爲什麼反而覺得反賊不如前幾日打的兇?”
“將軍不知,咱們是死傷了不少,可反賊死的更多,恐怕比咱們多十倍還不止呢,前幾天攻下城牆殺進城來,我們本以爲這次真的完了,可沒想到將軍神勇竟奪回城牆,將軍未見那些衝進城中的反賊,毫無鬥志,我們幾十個人衝上去他們上百人竟然不敢反抗抱頭鼠竄,可是讓咱們殺了個痛快!”
一提這些傷兵們都有些得意的七嘴八舌的說道:“沒錯沒錯,小人記得十幾天前那些反賊登上城牆,咱們得好幾個弟兄才能換他們一個,昨天他們攻城時看着人多,可咱們人少反倒把他們打下城去了!想是將軍起死回生的神術鎮住了賊子!”
對呀,守軍快撐不住了,可叛軍何嘗不也到了強弩之末?叛軍最精銳的部隊原是嚴氏暗地訓練多年的郡兵,可數量並不多充其量也就一萬人而已,來攻朐忍的叛軍可是四萬有餘呢,其餘三萬多人可都是臨時強徵的平民,滿打滿算也就最多訓練了一個月。
叛軍從魚復開始一直打到朐忍,激戰持續了一個多月,中間幾乎沒有休整過,戰鬥力還能保持多少?慘烈的攻城戰中叛軍的精銳又能剩下多少?
劉啓深感羞愧不已,自從幾天前那次險些被叛軍一舉攻破城防,包括自己,城中幾乎所有的將領都被叛軍表面上的優勢嚇住了,心中對最終的勝負的觀念也被顛覆了,而自己更是在潛意識中早就放棄了朐忍。
可是,真的能放的下麼?
伸手拍拍少年稚嫩的肩頭以示鼓勵,劉啓目送着他們離去,好幾個傷兵走路一瘸一拐的,可他們咬着牙頑強的一步一個臺階走上城牆,那沉重堅毅的腳步聲像一支重錘一般捶打着劉啓的心。
“劉啓啊劉啓,你真是出息了,竟然想當逃兵,要是爺爺和叔叔們在這兒非把你拉出去就地斃了不可!”
若說朐忍如今的局面和劉啓沒什麼關係也說的過去,因爲趙笮派來的援軍其實不是來救朐忍的,而是給劉啓闖江東的班底,只不過劉啓路過正好趕上了朐忍被圍從而參與進來罷了,如果沒有劉啓朐忍的結果同樣是被攻陷,以嚴湛瑕疵必報的心胸城中百姓也好過不到哪去。
換做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想盡辦法推卸責任,並且絕對不會有絲毫心理負擔,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那些賤民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可是劉啓不同於這個時代的人,在他的觀念中既然自己身在局中,對事情的結果造成影響,那麼就必須要承擔起責任來,如今自己本能調遣援軍重奪渡口,保住朐忍將叛軍拖垮,可爲了自己那點私心造成局面的急轉直下。
而且如果沒有自己給城中諸將造成的影響,朐忍可能早就被叛軍攻破了,叛軍也就不會氣急敗壞的屠城報復,可現在,十萬軍民將慘遭屠戮,而罪魁禍首就是自己!
劉啓突然揮拳狠狠砸在身邊的土牆上,被一片木刺扎的鮮血直流,不過鑽心的疼痛和鮮血流到手臂上傳來的溫熱也讓他下定了決心,給別人惹出這麼大的禍事自己拍拍屁股就跑?
要真的幹出來那可是天理不容呀!
劉啓甚至爲之前有過這樣的念頭直想抽自己。
“振翔,我不能走!”劉啓突然轉身盯着高鴻說道,聲音雖然沙啞低沉卻讓高鴻感到異常堅定。
“子淵,這……!”
高鴻想開口勸說幾句,可直感到臉上燒的慌,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他心中也是非常矛盾,輕兵突圍勢必無法攜帶會拖慢速度的老幼女眷,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保住自己兩個兒子,他父親說什麼也不肯隨行突圍,執意留下守着母親和女兒孫女們,高鴻又何嘗捨得下父母姐妹還有妻子女兒,此外還有臥病在牀的大伯父,沒有大伯父鼎力支持,自己哪有今天?
“振翔,難道我們被一羣烏合之衆嚇破膽了麼?叛賊打不動了,現在只是在強撐,我們一定要頂住!”
劉啓緊緊抓住高鴻的肩膀喊道:“留下,不愧天地不愧良心,逃走,今後夜夜夢中都將面對十萬冤魂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