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剛把羊兒趕到水草旺盛的地方,就颳起遮天蔽日的大風。一時間,人眼難睜,羊難回趕。兩人正在辛苦呼羊,便聽到幾起馬蹄響,於是變了臉色,先往回趕。掩馬正走,家裏已經躥火。

    少年大吼急衝,剛趟馬到家門前的高杆就被人從馬上按下。劉啓朝塵中射箭,隱隱聽到有人在喊:“還有一個!”只好向遠處逃遁。

    他頂風走馬,聽到身後有馬蹄聲便回頭射箭,倒射下了追兵。正走間,面前突然現出高坡,“笨笨”揚蹄而立,繞坡再走。敵人趁機還射,拋出幾枝勁箭。一隻刁鑽的箭枝從刮獵的甲袍側面鑽了進去,劉啓只感覺到被老鼠咬去一口,就幾乎被狂奔的馬匹甩下。他忍着那股涼意,不知狂奔多久,漸漸不省人事。※※※花流霜突然從噩夢中驚醒。她見劉海已點亮了燈,正看着自己,便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坐起來。劉海要了她的手,低聲說:“看你一頭是汗的,準是又夢到劉啓了?”花流霜點了點頭,起身就穿衣服,嘆道:“我怕呀。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辦?他這孩子怎麼這麼膽大?說跑就跑?早知道,我就不該讓他去,一直圈到你們打勝仗。”劉海“嘖”地一笑,安慰她說:“你還記得不?娶你那年,人家一個人從龜山摸回來,一下兒找回家個阿媽。我看,這下是到了年紀,要給自己找媳婦了。”花流霜生氣地推去他的手,大聲責怪:“你怎麼一點也不掛心?他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遠走漠北,沒喫沒穿的……一路上都是生蠻和狼羣。”劉海見她又給自己急,只好告饒:“好了,好了。你要是睡不着了,就起來走走。不能由他在哪快活,大人在家裏遭殃。”花流霜走出來才知道天色發亮,這就往段晚容那裏去,把她叫醒了,一起走鎮走走。天已經很冷了,三葉樹經霜一打,紅通通的掛在路旁。

    鎮頭遇到幾個早起的少年,吐着哈氣吆喝來去,一下兒吸引了花流霜的目光。她走出了好遠,還在回頭看。段晚容知道她想的是劉啓,就打一旁勸說。她在劉啓家呆久了,說話也隨便,硬把劉啓玩劣成性的責任推到劉海身上,末了還埋怨說:“阿伯什麼都由着他,把他慣出來的。他怎麼能這樣?劉啓丟了,他和沒事一樣,喫飯比誰喫的都多,睡覺比誰睡得都香……好像他從來沒有劉啓這個兒子一樣!”花流霜沉默半晌,輕輕地說:“你怎麼這麼想你阿伯?是我許劉啓北上的,是逢術護鳥蛋一樣庇在身邊的……倘若你阿伯流露出擔心,我們該怎麼還他一個兒子?他英雄半生,也就劉啓一個兒子,能會不愛嗎?我罵他不疼孩子,那是我心裏急,恨自己唐突,知道嗎?”段晚容頗有尷尬,低聲說:“想不到阿伯這麼顧人?”花流霜微微地笑,迎風向北,走了一陣又等了段晚容。

    她們邊走邊望,希望在地平線上看到令人熟悉的一人一馬,直走了二十來裏,太陽東出半杆,才停到一個半歪的草棚邊休息。剛吃了些乾糧,這裏便來了幾個逮了賊的男人。他們擒住的是個漂漂亮亮少年,年齡也不過十六七歲。

    段晚容心裏向着英俊的男孩子,就想問問怎麼回事,可還沒聽完個來去,就因那少年呼爹叫孃的告饒的熊樣失望,回到花流霜身邊。花流霜卻又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低聲跟段晚容說:“他阿奶常和我說,長生天保佑善良人家,多施一恩可得一恩,多救一命可得一命。今你劉啓弟弟沒個下落,咱就要了這好,啊?!你去和那幾位阿叔說說,看看他們能不能不再難爲這孩子?”段晚容“恩”了一聲,便說予外面的漢子,這才知道他們要找的是這少年的母親,問她爲什麼造謠騙錢,讓婦孺爲打仗的男人掏錢買命。花流霜一聽也寒了,這樣的昧心人豈可諒解?

    但她還是走出棚子,給衆人說:“你們去找他的母親,卻不該難爲他——”說話間,她和少年晃了個臉,竟覺得少年容貌似曾相識,不由愣了一愣,問:“你是誰家的孩子?”

    少年看到了希望,只鼻子一把淚一把地求。段晚容早仔細打量過,便小聲在花流霜的耳朵邊說:“他長得有點像你!”花流霜再一看,果真有幾分相像,便納了悶。

    一個穿藍衣的漢子見她站在那兒端詳,主動說明:“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母子,夫人不會認得。你別認了,回頭,我把他賣給你!”

    花流霜想了一下,又覺得這少年認得劉啓,所以看起來熟悉,便和藹一笑,說:“我怎麼都覺得你眼熟!你認不識得劉啓?”

    少年抓住救命的稻草,怎捨得放掉,慌忙拔着地哭喊:“我認得,我認得!他和我我阿哥呀,我還沒有好好孝敬……!”

    段晚容看腰輕點一腳,罵道:“你就騙吧,孝敬吧。

    一羣漢子裏也有聽說過一個“劉啓”的,笑呵呵地問:“哪個劉啓?劉啓!”不認識的剛插言問誰是,同伴便“這你都不知道”地解釋:“那是咱們湟東最富的孩子。聽說章擺尾將軍找他要錢,硬把人逼跑了。這不,像都掛在鎮上!”

    少年聽得囫圇,立刻指天發誓:“好心大姐、大姑,你們就救救我娘倆吧。我花落開對天發誓,要是不孝敬你倆……嗚嗚,沒有一個阿哥叫劉啓,被狗咬掉嘴!”

    “你再說一遍,你叫什麼?”花流霜大喫一驚。

    少年被嚇到,再也不敢往下說,撅了屁股便磕頭,搗頭雞一樣哆嗦。花流霜激動不已,一把把他拽起來,問:“你姓什麼?”

    少年見她渾身抖擻,手像老虎鉗子,更不敢吭半聲。

    倒是聽到段晚容問了句:“你也姓花?”他纔敢肯定地點頭。

    花流霜一丟手放了他,回頭給幾個大漢說:“他母子我要了。要多少財物,只要你們開口,我就給!”

    藍衣漢子是苦主,一伸手,喊道:“好!給我兩頭牛,這事就算了!”

    花流霜點了點頭,這便讓他們跟上段晚容去牽。

    段晚容帶藍衣漢子走後,她才把那少年拉起來,問:“你當真姓花?口說無憑,我又怎麼知道你真是花落開!”

    少年不知道她的臉色因何而變,就往仍呆在這看熱鬧的漢子們臉上望望,從脖子裏掏出一片長命金鎖。

    花流霜一把拽下,握到手掌裏看,剎那間眼前重現十九年前的一幕。

    戰場喫緊,二哥、九哥陣亡,家中從父親到叔父,從大哥到十八哥,凡十五歲以上男

    兒全披了重甲。也就是在他們上馬臨去的時候,大哥拿出一大把的金鎖,要孩子們藏好,流着眼淚說:“父、兄皆是男兒,沒有逃命的道理。以後,你們就靠這個相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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