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次的失敗後,它們只好兩腿發軟地往一起湊,湊了堆就往裏擠,擠狠了就亂撞。也堝和飛鳥打馬殺進去,握着長矛就搠,只見槍下掙扎的黃羊不甘就死,撲騰着後蹄和肚子,攪起雪泥,魚一樣不沾地翻肚子。
北風呼呼直攪,一團一團的雪片往死羊,人腦上蓋。也慶阿眼看士氣高昂,戰果累累,早早鳴角收兵,聚集衆人說:“你們把羊趕出去,跟在後面邊跑邊吹角號,直到碰到別的打獵隊伍才能回來收拾獵物。”
“爲什麼?”也不該大聲問。
也慶阿冷冷笑道:“到時候用自己的眼睛看。”
也不該吼了一聲,喊人就走。
劉啓和也堝正要跟着,聽到也慶阿叫他們的聲音。
也堝還在爲今天領悟的戰法高興,就聽也慶阿說:“也堝,博格阿巴特要離開我們,回到他親生母親的身邊。”
也堝大喫一驚,不敢相信地說:“你要趕他走?!”
劉啓也不好受,低着頭想:就知道問甲馬,問甲馬,非問道老子身上不可,本來我是不想說是我打的白熊的,可是……也留樺阿姐的婚事呀。卻沒有想到,沉默寡言的也慶阿也要趕我走。
他確實想回家,可自己走和被人趕走是兩回事,此時只是感覺一陣陣的酸意上涌至胸口。他委屈地看住也慶阿,眼睛也不眨一眨。也慶阿也看着他,眼睛裏閃着淚光,又說:“扎達安接到逃離三河源頭的完虎不輸,也找人暗地裏看過你,證實你博格阿巴特不是完虎家族的人。可是——這隻會使你更危險,或許你根本不是我們猛扎特人。母親不會忍心看到那一天,我……也不想失去這個英勇的阿弟,所以,就把你的命交給你自己吧。現在,所有的人都在一個大漩渦裏,所有人……”
也堝粗聲大氣地問:“你胡說,他怎麼不是猛扎特人?你還不是呢。”
劉啓羞愧地垂下頭去,心中有一個聲音大喊:沒錯,我不是,我不敢告訴你們呀!
也慶阿轉而看着也堝,低聲說:“他所用的衣甲,箭頭,沒有一個猛扎特人用過。他跟也答兒講的事,不要說我,就連咱們的阿爸、阿奶都沒有聽說過。也許,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更好……”
也堝轉身看住劉啓,着急地喊:“博格阿巴特,你告訴他,你快告訴他。”
劉啓卻搖了搖頭,承認說:“我的確不是猛扎特人,可我也不想……”
也堝再也不聽,把他撲落於馬下,狠狠地壓住,問:“說,你是的!”很快,他拔出刀子,晃在劉啓的臉上,眼睛擠在一起,大喝:“說!”
也慶阿沿着紛飛的大雪看去,又緩緩地說:“在阿爸的養子中,這不算什麼。可他父親還活着,而且一定是完虎不輸的仇敵,是令東部草原喪膽的******。倘若阿爸扶立完虎不輸,該怎麼處置他呢?就算沒關係,可是阿爸他們認錯了人,這在部族之間是個笑話,笑話你懂嗎?博格阿巴特若是失蹤,就沒人能夠揭破了。”
劉啓默默地爬起來,看着也慶阿,也看着也堝,而後牽起自己的馬,一聲不吭地往坡下走。他走下山坡,眼淚已經下來,可仍然使勁含着,含着,挪着兩條腿,向南走了又走,直到感覺兩隻腳上沾滿雪,才搖搖晃晃上馬。
正走着,背後傳來“噼啪”的馬蹄聲。也堝拖了兩隻死羊,像是被北風颳來,攆上他,越過他,站住了看他。兩人就這般沉默地對視,熱淚掛在臉上,被吹得翻舞的雪花糊上。他們先後下馬,緊緊抱在一起,而後手牽手走到山後,對天發誓,永世不相爲敵。
也堝揉着眼睛叮嚀說:“往西百里有一處山,水淺容易結冰。你帶上這兩隻羊和火種,從那兒走,到了十八歲再回來,接也答兒去你家。”
橫掃的北風像是撕了牙的巨狼,可着氣力潑瀉雪皮和土粒,將它們和飛劃而下的“鵝毛”一起打到迎風的土丘、山石和禿樹上。風口上幾棵老樹折着瑟瑟之身,卻終於在尖銳的啾啾聲和獰笑中拋出自己的手足,眼睜睜地看着身上的血肉滾舞遠去。釘了沙的死物皮毛也被撅出,在雪霧巨章的旋渦中伸肢狂舞,向遠處走來的一人一馬拋去。劉啓爲了穩住步履,早已在革袋裏裝滿石頭,運用雙腿之力,渾身繃得像弓,像那幾杆欲折的老樹。
他扣着裹了一身毛皮的馬兒,只聽得僵硬的衣物咯吱作響,卻依然咬着牙,一小步、一小步地在颼風打光的土脊上跋涉。
終於,烈風偃了,雪變得平靜撲簌。
一簇簇的枯草漸漸沒入皚皚雪白,天地妝色越來越亮,四野越來越清晰。
幾日後,方圓百里茫茫一片雪白,什麼也沒有,連一個黑點也找不到。
空中再也看不見雪霧,沙塵,清新透亮,浮動的陽光閃着白光,帶着淡淡的暖意直刺人眼。遠處,幾片白得像雪一樣的棉花團子,縈在高低起伏的雪山上,就像是白棉花上的白絮。人馬越來越快,卻似乎永遠也走不到夢魘的盡頭,永遠也趕不過長生天自北向南鋪開的冬天。
幾隻飢餓的老鷹在天空盤旋,漸漸地盯上了這一人一馬,只等他們熬不住了,倒下了,就俯地搶食。
劉啓也盯了它們好久了,要等着它們自己送上門,讓食物將盡的自己不管生喫熟喫,再飽餐一頓。
鷹越來越沒有耐心,它們越飛越低,時而把後伸的利爪收在腹下,已急不可耐。
突然,它們就見那人跳馬滾坡,便一窩蜂地盤到他的頭頂啼。劉啓也走疲了,一邊啃雪一邊呆滯地擡頭,問:“長生天,你是在懲罰我嗎?告訴我,我這是到哪了?竟被專啃死人的禿鷹盯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