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無人問津,早已涼卻。
劉海卻還沒有回來。
餘阿蝶想到抱頭睡覺的劉啓,便到柴房割了一盤肉,悄無聲息地送去。她推開門,竟發現劉啓在牆角里蹲着,連忙跑到跟前。劉啓爬起來,驚恐地大嚷:“別搶我衣裳!”雨蝶放下肉,用柔手扒了他安慰:“沒有人搶你的衣裳。”說罷,就挪他回炕。劉啓卻是不休,瘋瘋顛顛地嘀咕:“你扒我衣裳。我扒你人心……”
雨蝶跟他說話,發覺他答得驢脣不對馬嘴,再看看,他眼睛呆滯無神,嘴角流着涎條,當即推了他,連退數步站不定。
她大口、大口地喘了一會兒氣,見劉啓轉身又去牆角,頓時扭頭掩泣,扭身往外跑。
不一刻功夫,手腳發涼的花流霜便帶着一大羣驚慌失措的人趕到。
他們哪裏相信聰明絕頂的劉啓會瘋顛。
全是因爲雨蝶文靜,話可信纔來,個個半信半疑。
雨蝶領他們進去,用手一指炕邊的角落,嘶叫:“他在這!”花流霜一個箭步穿上去,見劉啓脊背半屈,前手按地,似“雪地虎”般吼叫,頓時頭暈目眩,渾身發軟地叫了一聲:“劉啓。你可別嚇阿媽呀!”章藍彩把花流霜扶住,讓人把劉啓從角落裏掏出來,吼道:“你裝的是不是?!”
餘山漢上前打一巴掌。
他這一巴掌不但沒把劉啓打醒,反激起了劉啓的兇性。劉啓一咧嘴,身形上弓下扒,閃電般回撲餘山漢,一點也不像人類的反應。餘山漢也當場嚇壞。
他手舞足蹈,爲求不被劉啓咬傷,只好用一隻手推歪劉啓的臉。大夥七手八腳地把附在他身上的劉啓扒下來。六神無主地呼花流霜。花流霜連聲說:“快去找他阿爸。找郎中。找薩滿。對。找薩滿。”
她神色恍惚,喃喃地說:“他自小便有天命,需侍奉上蒼神靈——難道這會兒應驗了麼?”
有人遞給她一盞茶,讓她順順氣。
她揚手打翻,踉踉蹌蹌地往外走,到了門口要倒,便扶了門框一把。
衆人目送她躲去門外,再看那哇哇嗚嗚,胡言亂語的劉啓,仍不相信他就這樣瘋了。他們還記得一個人,無不吵嚷道:“讓他先生來看看。”風月躲在人後。被拱到前面,便在大夥的幫助下,學郎中摸脈看眼。他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最後長嘆而起,一邊往外走,一邊跟衆人說:“準備後事吧。”男人們臉色都變了。他們拿繩胡亂一拴劉啓,把這位小主塞到炕上坐住,去門外一商量,無不咆哮說:“主公對我等恩同再造。現在,他唯一的兒子卻被人害成這樣,哪有視而不見的道理?回去準備兵刃,把他們全殺了!”
好獵人不容易激動,心中的怒氣越盛,外表越是沉着。
他們的吼聲不大,卻都發自腹腔,正像是要噴薄的烈焰。餘山漢也有此想,只是要先給主母說一聲,便一聲不吭地離開。衆人當他去取兵器,這就或按刀等着,或去取兵甲。他們一舉一動都壓抑端重,走路也越來越慢,可那腳卻越下越重,都自腳尖踏入厚雪沒到腳背。
※※※
花流霜在內室取劍,“唰”地將寶劍一抽,卻又合上。
一個巨大的聲音在喊:天底下哪個人都會瘋。就是她兒子劉啓不會瘋。他一定是裝出來的。她雙肩聳動,閉目流淚,苦苦追問:“以你看。他是真瘋還是假瘋?”亦步亦趨的章藍採不敢回答。外頭卻響起“哈哈”的笑聲。
章藍採見那叫風月的老兒像被人扔出的石子一樣撞了進來,大爲惱火,正要一巴掌掄去。風月笑道:“人說知子莫若母。主母竟看不出來麼?”
花流霜睜開淚眼,驚喜地問:“當真是裝的?”
風月回頭看了一看,連忙回身掩了門,以背靠上,低聲說:“裝瘋避禍!”
章藍採問:“避什麼禍?”
風月小聲說:“不還有一種說法?說他先衝那些犯人動手的。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殺了好幾個。”
花流霜不帶感情地說:“那是人家堵他阿爸的嘴的。他十三歲啊。他敢嗎?”
風月啞聲說道:“他當然敢,不然袍子上怎麼有那麼血糰子?他都在雪上擦過,還是有那麼多,自己卻只是皮肉上,豈不奇怪?他神經粗大,可以來回漠北,怎麼會因爲受動亂波及就瘋了呢?他當着章大小姐的面趕走馬匹,選的時機和地點……僱人透露他的行蹤。這些事是多麼清晰,可說冷靜之極。也只有這麼解釋才合情理:他阿爸要他明白鬍作非需吞食後果的道理。他已經明白了。怕殺人償命,這才裝瘋避禍。主母可以在沒人的時候去和他說一說話。”
花流霜汗顏道:“要是裝瘋。我看怯大獄,怕他阿爸再投他進去的可能性最大。”
風月說:“也有可能。”
他補充說:“他一定沒有瘋。我把他的脈。他能有意識地轉手臂。我看他的眼睛,他故意緊閉,還一掰開就翻白眼。最讓人生疑的是,他的口水比瘋子多得多,我聞聞,有醬香味,也有牛肉的味道。”
花流霜竟含着眼淚笑出聲,說:“還是貪喫害他露出真面目。”
風月搖了搖頭,說:“劉啓心計漸深,既然能裝得下來,哪還會禁不住嘴?一定是催口水用的……”這時,他感覺到有人推門,便停住不說,回過頭問:“誰呀。”
餘山漢隔了門說:“主母。我們要爲劉啓報仇。”風月正要回答。(未完待續。)